空气疾速膨胀。热浪扑倒长草，也掀起一头如瀑的长发。金色的长发流泻在金色的草地上，仰面半躺的女子双膝跪地，狠拧着腰身，正以一个无比别扭却又无比优美的姿势拉满长弓——身下的箭囊空空如也，只剩最后一支箭了。

龙鳞魔——来自远古空间的庞然大物，流浪于魔域的弑杀者——正高举战斧，重重落下。数道迸发的闪电刹那间笼罩住了女子。烈风围袭，那张姣美的面庞苍白尽现，双眸却一瞬不瞬，锃如明火。她无力、也不准备再躲闪了。她绷紧弓弦，臂肘抬得不能再高，静待最后一刻——

“母后！”

孤箭挟一尾金焰，冲大魔心口风驰而去。

南河跪坐在不远处，咽下一声绝望的怒吼。就在不久前，同样的一道幽蓝闪电，折断了他的一条腿。咫尺，远如天涯。他被保护得太好。他本不该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现今的辟邪王北洛，他的王叔，都曾为战斗付出过极为惨痛的代价。

南河眼中盈满泪水。父亲死去时，母亲的嘱咐犹在耳畔：“别哭，王辟邪从不流泪。”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骗了他。

他的母亲，一位坚强美丽的王辟邪，却也是暗夜里一道无声无息、微微颤抖的背影。那样的母亲，不再是天鹿城的王后，她只是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妻子，一个失去了挚爱的女人。

南河的眼睛紧紧闭了一下，然后重新睁开。他紧握宝剑，想要站起身来。模糊的视线中，金光乍起，熟悉的剑意包裹了他。

剑光扑向龙鳞魔，每一次，都避开了倒伏的长草上那具娇小的身躯。大魔猝不及防，被迫连连后退。北洛怒意暴涨，剑气愈是凌厉，剑招却愈见质朴。太岁化作一条光龙，突刺、劈砍，皆干净利落，迅猛如电。剑气一霎不休，与沾血的巨斧砰然相撞数十下。

大魔咆哮不止，两排枯黄倒错的獠牙狠咬住剑光，尖嘴猛开猛合。

北洛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即使箭身已化为齑粉，银色箭簇仍不屈地挺立在那如蟒身般起伏不定的喉管上，就在两枚一尺来长的逆鳞之间，直指魔心。

巨斧，他迟早能将其逼落；利爪，他亦能逐一斩断。然而北洛却突然停止了进攻，身影如风中之叶，飘忽不定。大魔引颈长哮，战斧狂起狂落。北洛两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长剑，倏地，突进。

一剑！

比那幽蓝的闪电更快，只一下，喷发恶臭的大嘴还未来得及合拢，太岁已顺着霓商刻下的印记，将那支箭簇深深钉入了魔的心腔。

胜负转瞬落定。

一声巨响，龙鳞魔轰然倒地。在辟邪王无声的威压之下，除了魔核，庞大的身躯逐渐瓦解成灰，被风吹入草海。

浓云散开，阳光箭一般射下。碧蓝的天空露出一点，又一点，然后是一大片。男孩终于赶到，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手里仍紧紧攥着那柄短剑，似乎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他默默走向北洛，一面出神地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原野。

战士们陆续赶来。他们垂首而立，静默不语。一个红发的战士尤为引人注目。远远地，他立定，猛然放下肩头所扛的巨剑，好像忽然之间，它变得沉重无比，让他举步维艰。

南河用臂弯环拥着母亲，他们似温柔相依的一对母子，唯有那沉默的双肩，诉说着无尽的悲恸与不舍。

金色鸟儿又出现了。它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盘旋而落，最终落在了霓商松松握就的掌心之中。

最后的时刻到了。这一刻，总是如此漫长，又如此迅猛，如此令人心碎。霓商的身体渐渐化为无数金色的光点，鸟儿振翅起飞，无声地追随着它们。一部分光点消散于风中，还有一部分，被鸟儿慢慢拢聚成一团。它不知疲倦地扇动着翅膀，来来回回，直到所有光点汇聚在一起。

鸟儿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从那朵金色的光球中，有什么应声而出——竟是一只同样通体发光的小鸟，与那孤单的鸟儿看起来一模一样。

两只鸟儿彼此依偎，啼鸣着，并翅飞往蓝蓝的苍穹。

北洛静立良久，目送鸟儿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他低头看看身边的孩子，轻声唤道：“阿玄。”

或是狠狠摔了跤，孩子衣衫上沾满泥土和草屑，发髻也乱了，脸蛋上飞溅着几道脏污，不知是血、是泥还是魔的残躯。对于北洛的呼唤，他一时没有应答，只是遥望着两只鸟儿消失的方向，满目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