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能为石承业做的,也不过这点小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石承耀转头一看,是一面容苍老满头白丝的官员慢吞吞地从那边走了进来。
那是曾叙,为丞相,皇上自幼时起便是由他教导。
石承耀起身去迎接。
二人站在远处交谈了片刻,曾叙便被搀扶着走近灵棚。
他站在那处哭一阵,低头看见跪在灵前的魏朗年,一脸诧异道:“这位是?”
魏朗年几年未回京,就是被其父母看见,也是要许久才能认出,更何况是这不常来往之人,定是更加无法知晓此人是谁。
“这位是魏都尉。”石承耀替魏朗年答道。
魏朗年抬头看曾叙一眼,冲他微微颔首,“君侯。”
他这一礼实属怠慢,但曾叙倒也不在意。
曾叙上下打量魏朗年,见他这般跪于灵前,便懂了他的意思,抬手又抹了抹往下掉的眼泪,“魏都尉和石将军的情义,让老夫甚是感动 。”
说着,曾叙就往蒲团上跪,“魏都尉都能做到如此地步,老夫如何能不跪。”
按辈分来说,曾叙算得上是魏朗年曾祖父那一辈的人了。他官高,再加之年纪大,身子骨不好,是万万不必跪石承业。
“君侯,使不得。”石承耀将人扶起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跪下,“君侯来看看兄长已是足够了,又怎么敢让老人家你跪啊。”
被人拉起来的曾叙哭得更甚,一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腿,哀嚎道:“石将军啊,老夫如今甚是没用,连最后一点情都尽不了了,你可千万莫怪老夫!”
石承耀听他这一哭,深受感触,也跟着啜泣起来。
“将军啊,真是苦了你了。”曾叙本是对着石承业哭,这会儿又是转了个方向面向了魏朗年,“多亏魏都尉为将军报仇,不然将军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啊。”
魏朗年儿时便知曾叙此人性格强势,事事皆爱替皇上做主,曾听闻石承业被先帝派往边关也是有他劝说,所以魏朗年实在无法对此人尊敬,加之他听多了这种恭维的话,如今心中对此已激不起波澜,甚至算得上是厌恶。
这所谓的报仇并不会磨平他内心的愧疚,更不会改变石承业去世的事实,所以他不懂他们为何会以夸赞抑或是感谢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提起他为石承业报了仇,这无疑只是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罢了。
“我想魏都尉恐怕不会甘心……”曾叙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已派人至大平郡彻查奸细之事,魏都尉不必为此担忧。”
曾叙既已知晓军中有奸细,想必是已见过皇上了。
皇上会派人彻查此事是必然,所以魏朗年并未有过大反应,只微一点头,回道:“晚辈谢过君侯。”
“我未做什么,魏都尉不必言谢。”曾叙将目光从魏朗年身上移到灵柩之上。
待朝阳照进府内,前来吊唁的官员突然多了起来,每个人皆是痛哭流涕,尽管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连石承业的面都未曾见过。
他们深知皇帝对石将军之死有多么在乎,就算是心中或有不愿,也还是得出面走上一趟。
众人在看到魏朗年跪于灵前时,先是惊讶,后是赞赏,纷纷道魏都尉义薄云天,不过他们心中究竟如何作想,无人能得知。这朝中之人表里不一已是常态。
曾叙的手臂被人轻轻一碰,在人员杂多的宅内,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微的动作。
他向石承耀告辞后,转身朝府宅外走去,因腿脚不便,步履蹒跚,行动极为缓慢,好在这时有一只手扶住了他,带着他出了府。
曾叙抬手制止了想要跟上来的下人,同那人行至一小巷深处才停下了脚步。
“君侯今日来得可早。”唐兴德轻声道。
曾叙刚才还涕泪纵横的面上,此刻已是恢复了平静,“魏都尉来得早,我自然就得早些来了。”
“是。”唐兴德点头道,“魏都尉实在是重情重义……”
“重情重义……”曾叙重复了一遍唐兴德的话,颇为不满,“你知他是否真的重情重义?”
唐兴德一愣,问道:“君侯可是问出什么了?”
曾叙闻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他看来同此事无关,不过想来也是,他若是怕皇上查,又怎会亲口将此事告诉皇上。”
“那君侯究竟是信他还是不信?”唐兴德疑惑道。
“不信。”曾叙皱了皱眉,“就怕他早将知情之人灭口,那他会告诉皇上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君侯所言极是。”唐兴德顺着曾叙的话道。
“只是……”曾叙微一停顿,迟疑道,“皇上说想让他早些回大平郡,此事怕是不妥……”
唐兴德忽然发笑,“君侯怎么就不明白,皇上打算让魏都尉早些回去不过是为了试探他罢了……”
曾叙面露怀疑地看了唐兴德一眼,在沉思片刻后答道:“此话怎讲?”
“倘若魏都尉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便是说他不怕那奸细。为何不怕?君侯难道还不知其因?”唐兴德低声道,“皇上向来会听君侯的话,君侯只需在皇上跟前说上几句魏都尉的不是,就说他心怀不轨,妄图回边关掩埋真相,如此一来,这奸细不就被除了吗?”唐兴德口中一顿,凑到曾叙耳边道,“御史大夫之子私通外敌,岂不可笑?”
曾叙冷笑道:“看来这事是你算计好的?”
唐兴德并未否认,而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大宁可决不能容忍这样心怀不轨的家族留在朝中。”
他话中似是别有深意,曾叙看了他几眼,也无法从中得出个所以然。
唐兴德躬身道:“此事有劳君侯。”
曾叙的视线顺着唐兴德的动作向下移去,这种微抬着头,目光却落在下方的模样,让他浑身散发出轻蔑,他开口道:“若议郎无事,我便先行一步,还是莫要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说完,曾叙转身离去。
唐兴德待曾叙的脚步声全然消失才抬起头,他看着曾叙离开的巷口,却并未发现从一旁晃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