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之猛得对上那双黑的深沉的眸子，那双眼睛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得过分，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宋望之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从善如流地举起碗微微示意，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被发现的不自然：

“你醒了？你的伤太严重了，需要敷一些草药。”

想了想，又客气地补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琅祈不说话，只是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半晌，才敛了敛目光，眼睫轻轻颤了颤。

宋望之以为自己被拒绝了，也不生气，毕竟琅祈的年龄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

放在他以前世界，这个年纪的小孩还都在读书，都被家人好好爱护着。

而面前的少年已经颠沛流离，满身是伤，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搓磨，对别人保持警惕是应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刚才的那个小幼崽，即使过得再苦再累，却始终有亚父护着。

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明明也大不了多少，却只能自己一声不吭地忍着疼痛，时刻警惕着每一个人。

像极了一只孤僻的小狼。

“嗯。”似乎是好久没有说话，琅祈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沙哑。

宋望之回过神来，眼睛微微瞪大，有些错愕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随即回过神来，将药泥拍在手上抹匀，微微点头示意：

“转过来。”

琅祈沉默着转身，动作带着些僵硬和笨拙。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但当宋望之再次近距离看到伤口，呼吸还是微微一窒。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动作尽可能地放轻放缓，将草药一点一点慢慢敷上去。

当抹到鞭痕时，宋望之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微微绷紧，不禁放软了语气：

“我再轻一点好不好？马上就抹完了。”

紧接着他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细致，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瓷器。

琅祈背部微微一僵，玉白的脊背绷出好看的线条，随即又一点一点放松。

草药冰冰凉凉的，灼痛似乎真的在慢慢消减。

他清晰地感知到身后的小心翼翼，温柔的手法让他感到一阵陌生，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琅祈看不懂宋望之。

宋望之缓缓舒了口气，终于抹完了，小小的伤口都被墨绿色的草药遮盖住，几乎铺满了上半身。

他微微活动下僵硬的身体，语调轻松：

“好了，记得晚上不要靠着石壁了，最近不要剧烈活动，小心伤口崩裂，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沾汗沾水……”

又噼里啪啦地补充了一连串后，宋望之准备离开，没想会得到琅祈的回应：

“知道了……谢谢。”

声音已经没有那么沙哑了，能隐约听出清冽的声线。

宋望之脚步轻轻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琅祈保持了一会儿原来的姿势，想要再次靠回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变回了兽形。

白色的绒毛在月光下发出幽白的光泽，透露出古老的神秘感。

白狼的视线追随着看着远处的身影，那道身影将自己华贵的斗篷脱下来，叠了叠，毫不在乎地盖在那只小幼崽身上。

旁边的亚兽人惶恐极了，那人却只是摆了摆手，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琅祈盯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缓缓闭上了眼睛。

宋望之去湖边把黏糊糊的自己洗干净，没想到风一吹他就冷的打了个哆嗦，害怕感冒就赶紧回到了山洞。

山洞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各种各样的毛绒绒，虽然看上去都还有些寒碜，但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慵懒。

火堆的火已经越来越小，时不时噼里啪啦的蹦出几个火星，勾的人多了几分睡意。

宋望之也抵不住疲惫，找到大家给他留的位置，草草睡了过去。

翌日。

早晨煮了点儿野菜汤垫了垫肚子，大家就已经眼巴巴地盯着宋望之等待赶路了。

其中不乏有些忐忑不安。

宋望之默默放下石碗，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坦白才行。

当二五仔的日子是短暂的。

兽人们听到了那位神秘大人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

“有些事情我必须和大家坦白。”

“北陆并没有什么强大的部落，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们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

兽人们纷纷呆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宋望之倒是不担心他会被迫害什么的，一是因为他昨天向107明确过，这30多个人可以放心坦白，相当于新手保护中的一部分。

二是即使107的判断出了问题，也在昨天模糊了他们的记忆和路线，他们是找不到返回的路的。

还有一个更沉痛的原因，即使离开，有哪个部落会相信奴隶说的话呢？

宋望之知道他们的留下是必然的，但是他仍旧要向大家坦白。

真诚是人与人交往的第一步，只有坦白，大家才是真正意义上达到了平等。

这时，山洞中的寂静忽然被一声沉闷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大人，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说话的是狐叶，那个带着幼崽的亚兽人。

宋望之的眼睛微微瞪大，他没明白兽人们的脑回路，但其他兽人也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纷纷坚定地跪下：

“大人，我可以干很多活，求您不要抛弃我！”

“大人，我能采集很多野菜和果子，求您不要丢下我！”

“大……大人！我的弟弟不需要吃很多东西，给他一点食物就好！我可以终身服侍您！您别丢下我们！”

大家一言一语，争先恐后，其中还有小幼崽将自己的弟弟护在身后。

宋望之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心酸，连忙将前面几个兽人扶起来，这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他实在是担待不起，无奈道：

“没有不要你们，我的意思是，这里从来没有强大的部落，也根本没有什么庇护，抱歉啊，之前我骗了你们。”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这次却是一个年轻的角兽人开口：

“豹云大人，我只想跟着您。”

他们的心中并没有恐慌，反而感受到了一丝窃喜。

他们不必为未知部落会怎样对待他们而担忧。

兽人们最不怕的就是重新开始，他们乐于付出汗水获得丰硕的果实，兽人们最不缺乏的就是勤劳和勇气。

宋望之的心好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声音中染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坚定：

“那我再问一遍大家。”

“你们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部落？”

这次的回答争先恐后了许多，不少兽人甚至挥舞着拳头：

“愿意！”

“豹云大人我们愿意跟随你！”

“建立属于我们的部落！”

琅祈在角落里没说话，他好像与大家的激动和喧闹隔绝了。

但是他的脚步没有移动，只是垂着漂亮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望之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也被感染般的带着高兴：

“从今往后，你们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你们是我们……部落的族人！”

山洞内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兽人们其实并不相信宋望之的话，但他们知道，日子只要不再像从前那样，就是极好的。

激动过后，宋望之先暂时安排了分工。

大家被分成了狩猎队，采集队和后勤队，直到刚才，宋望之才意识到他们部落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便将这个任务分给大家，晚上回来的时候一同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