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从小就口是心非,却也懂事得让人心疼。
岑景卓敛起思绪,看向岑果,说:“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就签给你。”
说着就从身后的餐边柜上拿过一本新书,翻到扉页,当着岑果的面唰唰唰地签上了“霁云”两个字,随后送到岑果面前。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却让岑果看傻了眼。
“爸爸,你......”
她翻开新签的那本书,上面的字迹和之前的那本书一模一样。
她指着要送给舒瑶的那本书,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上面的签名,也是爸爸签的?”
岑景卓盖上钢笔的笔帽,点了下头。
那一脸的理所当然让岑果目瞪口呆,大脑空白了片刻,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岑景卓,一脸震惊地问出心头的猜测:“爸爸......就是、霁云老师?”
岑景卓侧了侧脸,淡定地反问道:“怎么,不像吗?”
这便是默认了......
岑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眨不眨地瞧着岑景卓,眼神由最初的不可思议慢慢地转成惊喜,“爸爸,你真的是霁云老师?!”
那表情实在有趣,岑景卓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如假包换。”
“天哪,爸爸.......你真的.......”这个时候岑果才发现自己词汇量实在贫乏,竟然连一个赞美的词都说不出来。
岑景卓抬了抬眉毛,追问道:“我真的什么?”
“真的是......”岑果想了想,嘴里蹦出一个字,“宝藏爸爸呀!”
做得了医生,下得了厨房,还能写出让人爱不释手的推理小说,可不是宝藏爸爸么!
岑景卓听了,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不过下一秒,他就握拳掩唇,敛起笑意说道:“今天下午,爸爸会去明都广场做签售会,签售所得会以你的名义捐给学校爱心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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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样,岑景卓骑着自行车把岑果送到学校门口,岑果跳下车,见他掉转车头要走,连忙喊住他:“爸爸——”
岑景卓单脚撑着地,转头看向岑果,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岑果朝他走了一步,犹豫着开口:“签售会.......真的要开吗?”
乍然得知岑景卓就是推理名家霁云,岑果震惊过后,满怀欣喜,听说他要开签售会,更是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可当她踏上这条熟悉的上学路时,高涨的情绪却慢慢冷却下来。
在今天之前,“霁云”这个名字对广大的书迷来说,只是一个优秀的推理作品创作者,大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那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文字。
而他的真实形象,藏在书页之后,模糊又神秘,就像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可今天,他却为了她,从重重迷雾之后走出来,清晰地站在大众眼前。
这对那些好奇的书迷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可对习惯了清净生活的爸爸来说,会是好事吗?
岑果坐在自行车后座,望着岑景卓消瘦的背影,想象着签售会之后生活带来的变化
——当童可欣姐妹团得知她的爸爸就是知名推理作家霁云之后,一定不会再用“爸爸是无业游民”来羞辱她了。
那爸爸呢,作为人气超高的作家,此前一直牢牢保护着自己的私人信息,从不在公众场合以“霁云”的身份露面,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而如今,为了不让她被同学轻视嘲笑,他亲手摘下自己“神秘”的面罩,那样一来,会给他的事业和生活带来影响吗?
答案是肯定的。
那些无聊的鄙视和嘲讽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平静的生活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再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岑果想到这里的时候,自行车正好停在学校门口。
她一下车就叫住岑景卓,把心底的顾虑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
岑景卓听完她的话,翘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
其实,岑果的这些顾虑他也曾经有过。
他之所以不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谢绝所有媒体采访、不开签售会、不参加圈子里的活动,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件他问心无愧、可一旦被挖出来就会再次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事,让他不敢顶着“岑景卓”这个名字走进众人的视线。
况且,他本身就是个不太合群的人,独自坐在书房里,潜心构思、用心码字,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对别人来说或许很枯燥,可于他而言,却是一种享受。
要不是为了女儿,他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公开自己的身份。
可公开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至少,可以拉近和女儿的距离。
岑景卓望着面前为自己担心发愁的女儿,心底升起一股暖融融的幸福感。
他想,为了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要是八年前那场旧事真的被牵扯出来,他正好能以此为契机,为自己正名。
想到这里,岑景卓拍了拍岑果的肩膀,温声宽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可他的话并没有让岑果安心,一张小脸依然愁云密布,就如此时的天气一样。
岑景卓抬起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带着一点笑意,用少有的轻松语气说道:“只是开个小范围的签售会,有什么可担心的?照你的想法,世界上那么多著名的作家,都不能不出门了?”
说的也是呢......
被岑景卓两句话一说,岑果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积压在心头的阴云也跟着四散开去。
“快进去吧,爸爸要准备签售会,中午不能给你做饭了,你和迟怿在外面吃点,记住,别吃那些垃圾食品。”
岑景卓叮嘱完,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等他的背影远成一个小黑点时,岑果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你和迟怿在外面吃点......”
他竟然让自己和迟怿一起吃饭?
——
周末的图书馆异常安静。
岑果坐着电梯直接到了顶楼的阅览室,一进门,就看见了迟怿。
他坐在最里头靠着窗的角落里,正低头做题。
怕打扰到他,她把脚步放到最轻,可鞋底擦过地板,还是发出了明显的轻响。
迟怿听到动静抬头,视野里,一个身材纤瘦的女生正朝这边走来。
她穿着白色长T和牛仔背带裤,清爽的颜色衬着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浑身都洋溢着满满的少女气息。
他的目光忍不住凝在她的身上,直到她停在桌旁。
“早上好!”
少女绽开笑容,弯弯的月牙眼里盈着甜甜的笑意,软糯的嗓音在安静的空间里轻轻荡开。
迟怿心头一动,转而想起那顿劳而无功的早餐,眼神蓦地一黯。
“早。”
他淡淡地回了一声,低下头继续之前的演算。
岑果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径自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打开书包把书本和笔记本拿出来,眼角余光瞥到放在桌角的深蓝色保温包,突然想起之前在后院苏阿姨说的话,转头问迟怿:“听苏阿姨说,你给我做了早饭?”
迟怿笔尖一顿,黑色的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他连忙抬起笔,轻轻“嗯”了一声,又接着往下写。
身侧传来少女的疑问:“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呀?”
“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真实的缘由迟怿说不出口,只埋着头,边写算式边回:“想说的时候已经晚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岑果倒是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呢,害你白忙活一场。”
随即想到岑景卓之前说的话:“你和迟怿在外面吃点......”
便又笑起来,“不过,倒是可以当午餐。”
听到这里,迟怿忽地抬起眼,侧脸看她。
那眼神有点怪,岑果愣了一下,犹疑地补了一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早知道她想拿来当午餐......他才不会郁闷这么久!
堵在心口的阴翳忽地散开,迟怿垂下眼,掩住眼底浮起的亮色,淡淡地说道:“晚了,已经被网球社那几个吃货瓜分干净了。”
这句话说得虽然有点隐晦,但要是有心,一定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迟怿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岑果的反应。
只见她微微皱了下眉头,发出一声遗憾的感叹:“诶——”
随后又很快接受了事实,“好吧......中午只能去食堂了......”
说着便翻开参考书,垂眼看起来。
竟然......没听出他的意思......
迟怿失望地收回目光,眼底的光亮渐渐隐没,心里空荡荡的,就和此时的胃一样。
他拿起笔,看着满眼的习题,有些提不起劲。
正想着是否该暗示得更加明显一点,耳畔忽然响起岑果的声音:“那你吃饱了吧?”
那音量稍稍有点高,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关心。
迟怿心头一喜,嘴角就跟着扬起来。
他竭力压住了,然后看向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拿出来就被抢光了,连片菜叶都没给我留。”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委屈又可怜。
可这话要是被网球社那群家伙听见,一定会齐齐冲他倒竖大拇指
——抢?谁抢了?明明是你主动给的好伐!!
对,的确是他主动给的。
因为.....不想“睹物思人”。
那些花费了大把时间和精力的三明治,承载了他心底最美好的期盼,却只能自己孤孤单单地解决,再配上这阴沉沉的天气,光是想想,就觉得凄凄惨惨戚戚......还不如送给那几个吃货,自己也能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这里,迟怿耷拉着肩膀,抬手按住胸口,低声吐出两个字:“好饿。”
倒不是他故意卖惨,只是在岑果关切的眼神下,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而已。
这副样子落在岑果眼里,愈发让她愧疚。
“对不起......”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岑果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感觉,就像在安抚受了委屈的米修。
迟怿心尖一颤,随即抬起眼。
目光相撞,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眨了眨眼睛。
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像是触电般飞快地收回了手,清澈的眼底浮起几分慌乱,目光游移着,避开他的视线,半垂着脑袋,强自镇定地说道:“我现在去给你买点吃的好不好?”
说着也不等迟怿回应,兀自站起身,从他身后快步穿过,却在经过他桌旁的时候,被拉住了手腕。
砰砰乱跳的心骤然一停,她扭过头,碰到迟怿望过来的目光,咬着唇眼神躲闪了一下,小声问道:“怎么了?”
“我也去。”迟怿握着那截细嫩的手腕,搁下笔起身。
“哦。”岑果点了下头,余光瞥见他圈着自己的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隐隐透着力量感,让她的心跳陡然加速。
脸颊迅速升温,怕被他发现,她低垂着脑袋,慌慌张张地给自己找退路:“那......那你自己去吧,我.....还有题没做完......”
迟怿神情一顿,原本打算松开的手指立刻收紧了。
他当然知道她退却的原因——不过碰了下手,就害羞成这样......
他垂眸看向面前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的女生,强忍住将她拖进怀里紧紧抱住的冲动,缓缓地松开手指,沉声叫她:“岑果。”
“嗯?”被他触摸过的皮肤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背后,在衣服上轻轻地蹭了蹭。
迟怿瞥了眼她的小动作,随后侧身靠在后头的书桌上,双手插着裤兜,望着对面那一排排厚重的书架,缓声说道:“你知道,我有多怀念我们小时候吗?”
不是要去吃早饭吗?怎么说到小时候了?
岑果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
修长的少年靠着桌沿,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白tee,外面套着湖蓝色的衬衫,衬衫有些宽大,衣领敞开着,袖口卷到手肘,搭着浅灰色白边的修身运动裤,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他微扬着下巴,侧脸轮廓流畅分明,鼻梁高挺,带着一点点上翘的弧度,让人忍住想要伸出手指,用指尖描摹那精致到让人心动的线条。
就当岑果沉浸在他俊逸的侧颜中时,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室内缓缓响起:“那个时候,我们亲密无间、无拘无束,每次我有了好吃的,第一时间送到你家里去,每次你有了开心的事,也会第一时间跑来我家和我分享......”
他仿佛陷进了回忆,幽深的眼底像是蒙着一层轻雾,视线落在前面的书架上,却没有焦距。
岑果也被他带回了遥远的童年,和他一起在院子里嬉笑玩闹的画面像是老电影般在脑海里自动播放起来。
却被迟怿再次响起的话音打断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院子里的篱笆墙虽然和小时候一样矮,我却不敢跨越半步,生怕你爸爸怀疑我们早恋,不允许我们再见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满满的感伤。
岑果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
迟怿回过头,看向身侧的小女生,话锋一转:“可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和小时候一样喜欢你。”
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岑果的耳朵里。
她心尖一颤,霎时睁圆了眼睛,一时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怔怔地瞧着他。
迟怿转身,撑开双臂放在她身后的桌沿上,低头抓着她的视线,沉声问道:“你呢?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