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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书屋 > 夏树静子短篇集 > 跑道灯

跑道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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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上的时钟指着六点二十分。到东京机场是六点半……赶上七点十五分的飞机是毫无问题的。八点四十分飞抵千岁,然后从扎幌火车站换乘快车“大雪五号”……志保子把方才碧川在山手线电车里谈的乘车路线回想了一遍。猛然间发现一个疑点,不由得一怔。

他说,半夜十二点四十七分回到旭川,要去车站前的快餐馆露个面。那么,证明今晚他不在现场就无懈可击了。

可是,等一会儿,一江之死被人发现,验尸可以推算出死亡的时刻,而按照碧川今天往返的路线来追查,不是有可能发现是他犯的罪么?事实上也正是他干的呀!

“关于证明你不在现扬……”

志保子忘其所以地问道,一下子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扬所,便顿住了口。

“什么?”碧川探过身子,志保子也凑了过去,两人紧靠着玻璃窗说了起来。

“你怎么证明,在一江被害的时刻,你人绝对不可能在现场?难道在旭川的单身宿舍里,你安排了一个替身……”

志保子不觉握高了嗓门,他慌忙拦住她,急口回答说:

“不,正相反。”

“正相反?”

“不……并不是说要人作假证明,说我不在现场,而是要别人把作案时间搞错……”

“这是什么意思?”

碧川似乎有些踌躇,看着志保子心情很复杂。志保子盯住他不放,他有点欲说还休的样子。然后向周围很快扫了一眼说:

“当然,作案时间真给查出来了,我不在现场的证据的确站不住脚。半夜里去快餐馆,并不能证明我整天在公司的宿舍里。要别人冒充我,谈何容易。”

“是呀……”

“所以,我要想办法,使推测出来的一江死亡的时间,比实际上的要晚一些。这一来,很自然的,证明我不在现场这一点便能够成立。”

“那么说,你是找到一江的替身了?”

“不能说是替身……”

不知为什么,碧川神情游移,口气也吞吞吐吐。而志保子却有种直觉,这个疑团非紧紧抓住不可。

“那你究竟有什么神通呢?”她尖利地看着碧川的眼晴。

“……每逢假日的傍晚,一江照例要给女佣人打电话,吩咐她第二天回来时,买些什么食品。因为星期天和节假日,女佣人回家休息。一江对饮食极其讲究……这习惯大概在结婚前就有了。这样,我托一个声音和一江非常相似的女人,在傍晚六点半的时侯,装成一江给女佣人打电话。还有,晚上给她家送牛奶,总是在六点半以后。也由那个女人从牛奶箱里把奶取来,用我给她的一把钥匙,开进门去,把牛奶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这样,一江被杀就会断定是在今天下午六点半以后。比实际大约晚一小时。我知道,根据尸体解剖来推断死亡时间,前后可有一个小时的误差。”

“……”

“另一方面,即使怀疑到我,假定六点半以后在她家作的案,我是不可能七点一刻在东京机场,乘上开往扎幌的飞机的。乘不上七点一刻的飞机,就赶不上由扎幌开出的‘大雪五号’快车。错过‘大雪五号’,今天夜里就没有抵达旭川的火车了。所以,只要从‘大雪五号’下了车,到站前的快餐馆露一露面,便可以提出反证,在六点半之后这段时间里,我人不可能在东京。这么一来,我不在现场的证据便能成立。”

志保子心里寻思,他毕竟是找到一江的替身了。即使取牛奶不算预替,假充一江给女佣人打电话,不就是冒名顶替么?照方才碧川自己露出的口风来看,找个替身确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况长年的女佣人,要瞒过她的耳朵,声音非象一江不可。找这样一个人……忽然,在志保子的脑际闪过一个女人的影子。是二美!只有二美能办到。一江和二美虽是异母姐妹,她们的容貌和声音一模一样,甚至志保子在电话里,也常常弄错。猛然间志保子心里一阵紧张,她把目光凌空收回,向碧川领带上的别针投了过去。银别针上的图案,仔细看过去仍是两个

叠在一起的缩写字母。k字和……后面一个字,确实象f。是碧川公介(aokawakoske)的k和迹见二美(atomifumi)的f!

二美现在还是独身一人,她的兴趣和工作是镂刻金银装饰品。这枚别针一定是二美的手艺,作为定情之物送给碧川的。

志保子惊愕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功夫,单轨电车已经滑行到东京机场站了。

☆☆☆

至此,碧川犯罪的全貌已一清二楚。他的动机,背景,一切的一切。

什么忘不了志保子,寄希望于将来咧,什么更加憎恨一江冽,真是厚颜无耻!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为了笼络志保子,叫她缄口不讲今天这次邂逅罢了。完全是有口无心,一派花言巧语!

他大步朝国内航线休息厅走去,志保子落后一步,眼睛盯着他的背项,仿佛要把他看穿似的。

碧川同二美这种黑关系从方才碧川的话里,不难猜得出来。他嘴上虽说,一江雇了私人侦探,探出他“逢场作戏”并以此为离婚理由,把他赶出家门。实际上,恐怕是一江知道他与二美私通的事。这样看来,一江恨他就不难理解了。当然,离婚是在对他不利的条件下进行的。他今后也休想在公司里青云直上了。

表面上看起来,他给赶出了富裕的生活,一脚踢到旭川去,其实,他并不准备吃一点点亏的。只要他与二美同心合力,偷偷干掉一江的话……固然一江的财产不会叫前夫来继承,但是,她的父母已经亡故,从户籍上来看,亲属只有妹妹二美一个人。所以,一江的遗产必定全部转给二美,等到时过境迁,碧川和二美成为眷属,这笔财产还不是听碧川的便!

对于这样狡猾的犯罪行为,难道能置之不理么?

今晚,在那个昏暗的十字路口碰到他,真是天赐良机,让志保子可以复仇雪耻!

七点一刻飞往札幌的航班,国内航线的柜台,已在开始办理搭机手续。

碧川回头朝志保子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窗口。平时,狭长的休息厅里总是人群熙攘,今天是三月里的假日,去蜜月旅行和旅游回来的人似乎不多。除了去札幌的,日本航空公司开往福冈的一班航线也正在办理手续,柜台前站了一队人。志保子回想起从前曾在这里工作,不由得触景生情,但只是一瞬间的感触。

她又把尖利的视线转向碧川的后影,看他隔着别人的肩膀正伸手去接机票。等一会儿便向警察出首,从她今晚在一江家附近遇见轻装简出的碧川说起,一直说到看他乘上全日本航空公司的末班机飞回北海道为止,一五一十全给他兜出去。如果再有个旁证,告发起来就更有力了。不过,这也不难办到。譬如说,当着航空公司职员的面,突然同碧川口角起来,让他们记住碧川的相貌和姓名;再有,打翻小卖部的陈列品,加深售货员对他的印象,等等……

志保子正在物色地点,朝四周迅速打量着,她蓦地一怔,抽身退了回来。

有个中年男子,从通向进站大厅的自动扶梯旁,慢慢走了过来。他不正是现在公司里的一位科长么?因为不在一个处,他同公司里今天组织的旅行没有关系,看样子是因私事给人送行的。

他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面带笑容,同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大概是他的儿子,一面说着话,一面从志保子前面走过。幸好没给发现……

志保子松了一口气,刹时间浑身发僵,仿佛给浇了一盆冷水。自己今天出没在莺谷附近,要是给别人知道了岂不太尴尬了!

刚才一心只想碧川的事,自己的事倒反撤在脑后。这时看见公司的人,急忙之间,只好装作没留意似的,低头看着脚下。她同现在公司里专务董事私下相爱是分到秘书科以后不久的事。他们的关系己有半年多,但谁都不知道。

四十岁的专务董事,妻子有病,听说她娘家在战争时期有恩于董事家。原先他们夫妻俩住在小金井一幢老房子里,两个月前,妻子生病住院,养病也可能要拖很久,于是他把小金井的家关上门,在莺谷买了一套公寓房子,这样离公司和医院都很近。

新公寓并不是他的外宅,公司的人都知道这地址。所以,志保子推说“感冒”没有参加公司组织的旅行,要是别人知道她当天下午在公寓附近走动,马上会察觉出她和董事之间的特殊关系。何况当今的时尚,即使什么事情也没有,在别人眼里,董事和女秘书之间情投意合,常常也免不了飞短流长。

倘若向警方报告今天见到碧川的始末,难免把自己的隐私也暴露出来。因为志保子的检举是直接指控犯人的重要证词,警方在采纳之前,对她当时前前后后的行动,必然要彻查一番。

专务董事和志保子的关系一旦在公司里传开,迟早要传到他住院的妻子耳朵里。再说,他妻子的侄子也在公司里工作。所以,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生事。

志保子知道,专务是喜欢他妻子的。至少,对病弱的妻子深为怜恤同情。他跟志保子来往之初,便率直地对志保子说过,要小心在意,两人的关系决不能让他妻子察觉。他歉疚地说,只要他妻子人还在,公开场合里,他不能对志保子作应有的表示。

志保子听了并不觉得屈辱。相反,更加相信他的为人,心里觉得很踏实。她暗暗发誓,两人的秘密来往,决不泄露出去。志保子的这种努力,也是她爱面子不求报偿的证据……

志保子一直立在那里,碧川办完登机手续,又走到她面前。其他旅客把机票换成登机卡后,一个个急忙向第二休息厅走去……

碧川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更加走近来,望着志保子的眼晴说:

“今晚的事,我完全信任你。”又小声地叮嘱一遍。志保子有意无意之间慢慢点了点头。

“谢谢。等事情过后,我再同你联系。”

碧川口角上浮出一丝笑意,用指头在志保子脸上戳了一下,一转身便走开了。

外套的领子照旧竖了起来,低头走路。等他的背影从自动扶梯上消失之后,志保子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柜台上的时钟刚过六点四十分。到他乘的“三星号”飞机发动,还有三十五分钟……

愤激之中带着焦灼,志保子怒火中烧。这么一声不响,把他白白放回旭川,难道对么?自已能这样做么?

要想有所行动,便只有今夫晚上。错过这个机会,自己的决心就会愈来愈小,情况便开始对碧川有利。

可是,如果就这样跑到警察那里,到头来会把自己宝贵的人生也断送掉。同碧川这种人弄得两败俱伤,何苦来呢!

然而,对这件穷凶极恶的罪案,自己掌握着真相,难道能眼睁睁让他跑掉?

一江,二美,以及其他男男女女,他们形形色色的面孔,在志保子的脑海里闪了过去。

这工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六点四十三分……四十六分……挂在柜台后面墙壁上的时钟,指针每移动一下,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都传到了耳膜。这是不可能的。距离在四米以上,怎么可能听见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但她确实听见了。滴答,滴答,有节奏地响着,宛然在催促志保子当机立断似的!

隔了一会儿,志保子才发现声音真正的来源在哪里。又过了片刻,她打定了主意,同时迈出一直站着不动的脚。

☆☆☆

时针已经走到六点五十分。

播音员在催促旅客赶快办理七点十五分飞往扎幌的搭机手续。

一旦要见诸行动,志保子也够迅速果断的。她跑到售票窗口。

“还有去札幌的座位么?”

“还有空位。您得赶快,马上就要停办搭机手续了。”

志保子点点头,买了一张机票。“三星号”客机有三百多座位,似乎还剩下不少空位。为慎重起见,志保子问了一句,女职员说,今晚只乘了百分之六十的人。

问到姓名和年龄时,志保子回答说。“山田薰,二十八岁。”

她耍了一个花招,用了一个辨别不出男女的假名,年纪也多说了四岁。

她把刚买的机票送到隔璧窗口,办搭机手续。

“有行李么?”男职员问。

志保子把一只小黑皮箱放到柜台上,这是她方才从莺谷公寓出来时,一直提在右手的。里面装着专务董事的高尔夫裤子,当摆设的小瓷狗,镀金的闹钟;还有两三本纸皮书……有的是要送出去修的,有的是志保子要的。她迅速权衡一下,当机立断,这才松开了直握着皮包的手指。志保子觉得,假使把皮箱遗弃或丢失,包里的东西是不会叫专务董事为难的。闹钟可算高级品,但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纪念品,专务说过,修好了可以送给志保子。

而且,最初触发志保子这个念头的,正是这只闹钟的钟摆声。这件事日后志保子会向专务解释清楚的。当她发现,传到自己耳膜上的滴答滴答声,不是柜台上面的挂钟,而是来自右手提的皮箱里时,过去在航空公司工作时发生的一件事,蓦地兜上心头……

存好皮箱,接过行李牌和登机卡,志保子一身轻松,只拿了一只手皮包,急忙向第二休息厅走去。

乘自动扶梯到了二楼,经过核对身份,便下楼到侯车室,等汽车把旅客载到飞机旁边去。

宽阔的候车室里,附设有小卖部和咖啡间,相当拥挤。是七点十五分去扎幌,七点半去福冈的乘客在等侯开车。

志保子怕碧川发现她,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睛上,但这担心是多余的。

志保子走进侯车室时,去扎幌的人正准备上车,在检票口排了长队。前头的人已经走出栅门,上车坐好了。志保子扫了一眼,没有看见碧川,他准是坐在汽车里了。

志保子排在队里。

走到检票口,把登机卡交给职员。职员撕下半张,把有座位号的半张退给她。

志保子接过来便向外走去。

眼前停着两辆大轿车。只要乘上车,就一直可以送到停在跑道上的飞机旁。走在前面的人,陆续坐进车里。

但是,志保子没去乘汽车。走了两三步,突然脚根一转,快步朝候车室方向走回来。这一瞬间,她似乎体味到,一颗心猛地揪紧了。等知道她并没有因此受到责怪,胆子又壮了起来。在旅客止步的地方走动,是越发不能鬼鬼祟祟的。要堂堂正正,沉得住气。即或有职员看到,只以为有什么正当理由才在那里走。这是志保子根据早先的工作经验学到的一点心理学。

沿着侯车室,从黑洞洞的水泥地上绕过去,就是俗称“手指廊”的这条通道。不乘汽车,步行到飞机旁时,可以从这条廊子走过去。此刻,廊子里面空荡荡的。走廊随处都有出入口通向外面,志保子不费劲地便走进了“手指廊”。顺着这条廊子可以径直走到出站大厅,在那里混进刚下飞机的旅客里走出机场。

志保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照旧向前走过去。不时遇上穿制服的职员,他们仅仅瞥了一眼,便漠不关心地走了过去。也许志保子一身朴素的和服帮了忙。玻璃窗外,有一辆大轿车在慢慢拐弯驶过去。

准是送旅客上飞机去札幌的。想到碧川也坐在里面,志保子这才心满意足,觉得非常痛快。

等乘客全部上了飞机,空中小姐该重新查点人数,与检票员提供的数字核实。

可是少了一个人。他们大约要重数一遍。但不论怎么数,数目总是对不上。飞机上的乘客,比检票口撕下的票数少了一位。于是职员们一个个紧张起来。他们会想到,没上飞机的旅客,说不定在飞机上放了什么爆炸物品。

有关人员便聚集起来,进行商议。

是哪个座位上的乘客不见了呢?根据撕下来的票根,过一会儿就能查出来。

那位旅客存行李了么?——要是存了行李,事情就更加麻烦了。只好请旅客暂下飞机,多半是再回到侯车室去。已经装上飞机的行李都得卸下来,请物主一一辨认。以三百个座位,六成乘客而论,查起来可是相当费工夫的。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无主的行李,全部的警惕都关注在留下来的那只小黑皮箱上。

可不是,从皮箱里传出滴答滴答的钟摆声,周围的紧张是可想而知的。

是定时炸弹么?

那时该同警视厅联系,科学搜查组便火速奔赴机场。

他们的手,将战战兢兢地打开皮箱,拿出的是——高尔夫裤子,小瓷狗,再就是走时不准的闹钟,如此而已!等到他们明白过来,至少误点一小时了。志保子是把握十足的,因为以前她在航空公司工作时,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

定点七时十五分飞往札幌的飞机,既然推迟一小时起飞,到干岁机场将是九点四十分。这么一来,绝对赶不上十点十五分由札幌发车的“大雪五号”快车。哪怕汽车从千岁机场全速开到扎幌火车站,一路畅行无阻也要四十五分钟。

即或碧川被困在候车室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要改乘日本航空公司八点十分飞往札幌的飞机,他也赶不上“大雪五号”快车了。倘如他死了心,今晚不回旭川,到了千岁机场再找证据,表示他不在东京现场,也将是徒劳无益的。就算他同二美合谋成功,作案时间被误断为六点半以后,人家也能算计到,不论是晚飞一小时的全日空末班机,或是八点十分的日航末班机,这两班飞机凶手是完全能赶得上的。

假使他从千岁机场乘出租汽车到旭川,走这么一段长距离,司机会记住他,结果适得其反。

总之,只要碧川今晚乘不上札幌发车的“大雪五号、他就不能证明自己不在现扬。他的犯罪阴谋,再怎么狡猜,也就从根本上崩溃了。

相反,凭那张用化名买的机票,那个假名是不易判断出性别的,志保子便用不着担心自己被人识破。

志保子今晚的行动,整个儿都在夜的掩护下,人不知鬼不觉地告发了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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