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书屋

繁体版 简体版
小小书屋 > 夏树静子短篇集 > 无可替代的爱

无可替代的爱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伊东该来了吧,快4时30分了。轮船比预期晚了50分钟。

“小综!

注视着终点站出入口的综子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顿时一阵惊喜。

伊东被太阳晒黑的笑脸出现了。他身体健壮,穿着翻领半袖衫。

“啊,阿东!

综子不由得主动伸出了手。伊东的手紧紧把它握住。

“但是我……”

综子还没说她要去海上保安部,伊东就露出了理解的神情,用手指打了个“ok”的手势。

“我也马上就去。”

伊东转身向停在10米左右的那辆旧汽车走去。

伊东声音在综子耳际回荡。综子猜想他可能是最先知道“太阳花号”事件的记者。

综子等所谓的“问话人”分乘两辆黑色汽车,前往高知海上保安部。保安部在游船码头稍稍靠里的地方,是一幢明亮的砌着瓷砖的楼房。

综子他们被带到三楼的警务救难课,分别被叫进单独的房间听取情况。

询问综子的是一位中年警务调查长,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别着“专门官”的名牌。

调查长又详细询问了综子坐船的目的,从最初见到荻冢夫妇到事件发生的经过。专门官有时也会提问。

最后调查长用更加严厉的眼光看着综子,问道:

“当调查人员在船上向荻冢夫人了解情况的时候,听说荻冢喜一郎先生患了忧郁症,正在接受医生的治疗。但是最近病情比较稳定,所以为了换换心情才选择乘船旅行,可是反而是一片徒劳。依你看,荻冢喜一郎先生像不像得了忧郁症?”

综子仔细地回忆着在甲板上和餐厅里看到的情况以及在胜浦港的早上发生的事情。

综子觉得有一种不谐调的感觉停留在心底,挥之不去。

“是的,荻冢喜一郎先生确实很忧郁,看上去像个病人。”

综子如实回答着,然而不谐调感却并没有消失。

5

伊东为综子预订了房间,在市北郊外的一家饭菜美味的和式旅馆。

在海上保安部的情况听取结束后,综子好不容易得到了解脱。伊东在走廊等她,综子问了旅馆地址后决定自己先过去。因为等会儿有警备课长的记者发布会,伊东必须在7时前赶出晨报的稿件。

7时30分左右,伊东打电话到旅馆,说是稿件写完了,但还想看看接下来的情况,所以让综子先吃晚饭。综子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人乖乖地吃完也许更好。如果她说不管多晚都等他,他倒是会有所意外,老把这事放在心上的。

一个人吃饭,有名的皿钵料理也变得索然无味。但是旅馆的庭院很美,独具匠心,假山和池塘上洒着皎洁的月光。今年东京的秋天来得早,可高知还很热,综子关了空调,打开玻璃窗,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到了9时多,伊东终于来了。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待着。”

综子从檐廊的藤椅上站起来,伊东双手抱住她的肩膀,满腹歉意地说。综子不知为什么噙着泪花,靠在伊东略带汗味的胸前。

在寂静中只听得虫鸣,两人的嘴唇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我们开车去兜风吧!”

“你的工作完成了?”

“还有一个人留在海上保安部,今晚是不大会出现新情况了。嗅,解剖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报告说因为切断颈动脉导致出血过多。还有,他吃过抗忧郁剂…”

两人决定去桂浜,就乘上了伊东来这儿以后买的一辆二手小型车。

出了高知的闹市区,经过播磨屋桥。这是一座涂着朱漆的小桥,综子第一次来高知时,曾经特意下车,步行走过这座桥。

行驶在浦户大桥上,俯瞰南北交相辉映的夜景,灯火寂寥,让人不禁觉得这是一个宁静的港湾。

“‘太阳花号’按预定时间出航了吧。平时,3时40分到达后会在5时30分向东京出发。”

“出航会晚两小时左右吧。不管怎么样,事发后总得进行调查和现场取证,遗体也要搬运下船……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工作人员以外,其他人员一律禁止入内。”

“我感到有些意外,不是说海上发生的事件全部属海上保安厅管辖,警察不能直接干预吗?”

“说是这样说,但如果是停泊中发生的事故,水上警署也可以接管。在这起案件中,事发地点已过室户海域,所以就与最近的高知海上保安部联络,由那里派遣警备课员和巡视艇的保安官员。鉴定和搜查活动也都在警备课长的指挥下进行。遗体一被海上保安部收容,就被立即送往高知医大进行解剖……”

“也就是说关于海上事件,海上保安厅和警察可以起到相同的作用喽。”

“是的。可是很意外,这些事情却鲜为人知。因此如果是杀人事件,海上保安部也要设置了搜查本部。但这次的案件还用不着这些。”

“仍然说是自杀?……”

综子询问着,不知为何觉得心中被紧紧地勒住了,感到一阵心慌。

“也许不能归结为是自杀。从表面来看,是荻冢喜一郎先生在夫人去餐厅买东西的15分钟里,从里面锁上门,用剃须刀割断颈动脉自杀的。当他被发现时心脏还在跳动,但手已经失去知觉了。夫人因丈夫得了忧郁症,而尽量不让他一个人待着,锋利物也放在自己身边,已经处处留心。他一直喜欢用折叠式的剃须刀,早晨,他刮完胡须后,夫人就悄悄地把刀放进包中,随身带着,已经留意到这种程度了。可是他却藏了一把。夫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苦不堪言啊……”

“……”

“哎呀,荻冢喜一郎在轮船上用利器自杀可是一件棘手的案子。他离开高知来到东京,是东京化学工业公司的社长,是位颇具实力的资本家。仅从这点来看,海上保安部也该慎重调查才是。但是,现场完全是个密室啊!……”

“确实是从里面上锁的。那里的门如果在室内只要转一下把手就能上锁。而钥匙在桌上,备用钥匙挂在门边的钉子上——难道两把钥匙上没有疑点吗?”

伊东有些吃惊地回头看着综子。车子已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海边。过了隧道,汽车在架有铁路立交轨道的坡道上开足马力,伊东改换排档装置后回答说:

“轮船和宾馆不同,双人房配备两把钥匙的情况是很多的,留在室内的两把钥匙肯定都是104室的。事发当时,事务长用总钥匙打开门,而那串钥匙通常是由事务长携带的,被人暗中利用的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那么除此以外,104室不会有其他钥匙。”

事务长开了门,在场人员进入室内以后,秀代有没有可疑的动作——比如说,迅速把钥匙放到桌上,或是挂到钉子上,综子在记忆中确认着是否看到这些动作。可是不论是惊慌失措的秀代,还是站在综子斜前方的秀代,她始终是在综子的视线中。对面就是乘务员。秀代倒下的时候,综子确认那两把钥匙已经在那里了。接下来秀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偷换钥匙的机会。

综子不由得自言自语。伊东觉得很有趣,斜着眼睛看着她。

“假定事先调查了那个房间的钥匙,再去做一把相同的,那就不是一间密室了吗?”

“这种事情警备课当然要调查。据课长说,为了在事件尚来扩大时就采取制止措施,已经向东京港打过电话,询问乘船当时的情况。“太阳花号”有20间特等舱,荻冢夫妇住在104室完全是个偶然。因为工作人员是根据申请序号适当分配房间的。听说他们并没有要求住到特定的房间。这样的话,秀代根本不能事先去配一把104室的钥匙,把20个特等舱的钥匙全部暗中调查好那更是不可能。”

“是阿!……那么说仍然是间密室啊!只有一扇窗,也没被撬开……”

“哎呀,为什么老是说这些啊。”

伊东把车停在松树林里,笑着窥视着她。

“也不知怎么回事。说真的,我在海上保安部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时,总觉得有疑点,难以理解,心里怪怪的。”

“是嘛!……”

伊东就这样凝视着综子,刹了车,打开门,走下车去。

在稀疏的松树林里,一段台阶填没了原木桩,一直向海角的前端延伸。商店都大门紧闭,杳无人迹。朦胧的月光在树间飘渺,松涛和波涛声传来,像在清洗着头顶上的一切。

伊东轻轻地握着综子的手,慢慢地走着。综子好像暂时忘却了那件事,可他却又问道:

“你什么地方想不通呢?”

“嗯……秀代确实十分关心她的丈夫,但是我发觉她的有些做法未免有点夸张。在甲板上她紧紧拉着丈夫的手臂,离开餐厅时又要确认一下他是否带走了餐刀……不仅如此,她对患有忧郁症的丈夫,似乎故意地尽做一些相反的事。”

“相反的事?”

“我和你说过今年春天部长因忧郁症自杀的事吧。从那以后,公司里时不时地把忧郁症作为话题来谈论,所以我也多少听到一点,对于患忧郁症而消沉的人,最好使他快乐、舒心,决不能刺激他。如果对他说‘你要好好的’,本人反而会显得更勉强,导致把自己逼到绝境。还有,与死相关的话是大忌。然而秀代却…”

昨天在餐厅,她对综子说因为法事回高知,说完就看着丈夫,用鼓励的口吻说:“你好久没有回去了,那边一定都在等着你,……大家还是都在依靠着你啊。”

接着在胜浦,荻冢喜一郎得知秀代惊扰综子来找他,就越发显得忧心仲忡。

秀代拉着丈夫的手腕,一边上楼,一边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啊!……”

秀代轻声抽噎的声音还留在综子的耳际。

看到此情此景,真让人觉得秀代是一位为了丈夫费尽心思、令人感动的好妻子。两人紧挨着走路的背影也让综子心生怜悯。

但是,警备官员的提问促使综子回想一遍的时候,她却开始发现其实秀代的一言一行起到了逆反作用。

“在她的心中会不会有这种想法在作祟:希望丈夫的精神状态日趋恶化?”

伊东停住脚步,沉默片刻,用沉重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的确是这样啊。”

“但是,假设她不一定是位贤妻,荻冢喜一郎在密室中死亡的事实也还是无可否认的。”

“是啊!……”

在海角的尽头,仁立着坂本龙马的铜像。

眼下就是桂浜——

宽畅的海滨沙滩在泡沫的点缀下弯成一个弓形,混饨的涛声响起。前面没有一座岛,只有太平洋的海啸声。

两人沉默无语,伫立在海边。天空中流淌着微微发白的月光,而月亮却不知躲藏在何处。

“什么时候能来这里?”

伊东果然这样问了。

“嗯……还在考虑。

综子在起浪的时候,垂下眼帘,回答完又说:

“你在高知的工作还要继续下去吧?”

“听说通常要三四年,如果早一点的话,也许再过一年左右就会变动。接下来,也有可能在和歌山、京都、神户……横滨一带的分局工作……”

“我并不是说离不开东京,如果做了新闻记者的夫人,就应该有心理准备,随时随地可能要调职。但是最近我们编辑部把大任务交给我,所以能不能再……至少,让我在就职后有点成就感嘛。”

综子就职的食品公司的宣传杂志有传统的充实的内容,不仅有对公司的宣传和公司报纸的新闻,也登载了题目固定的特辑和报告。

伊东走近综子,站在她面前,把综子拥入他那宽厚的胸膛。

“你想继续工作,这个我很清楚。如果结了婚再后悔就麻烦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来。”

“……”

“哪怕早一天也好……我总觉得等不到边啊!……”

他的双手越来越有力,紧紧地抱着综子。他的呼吸从颈部一直到发间。

海啸声在综子的耳边远去了。

6

综子在高知停留到16日,也就是星期天,下午乘飞机回东京。乘船要花21个小时的行程,如果乘高知到东京的直航飞机两个小时零五分就到了。

综子在高知期间,没有看到荻冢喜一郎事件的发展情况,报纸上也没有连续的报道,但她还是从伊东那里听到了一些详细的背景。

秀代今年32岁,五年前与比她大16岁的荻冢喜一郎结婚。秀代是第一次结婚,但荻冢喜一郎的第一位妻子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他和前奏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荻冢喜一郎和秀代之间没有孩子,也就是说,秀代在荻冢喜一郎死后,可以继承大笔遗产。

虽说如此,依然难以否认荻冢喜一郎在密室中死亡的事实。现场的剃须刀上只有荻冢喜一郎的指纹。至于在室内发现的两把钥匙,也没有浮现出什么疑点。

高知保安部也委托东京海上保安部对荻冢喜一郎的忧郁症进行调查取证。结果是公司内部的职员和荻冢家的老佣人都说半年前他就定期在高元寺自家附近的河本精神科医院看病,被诊断为忧郁症。向河本精神科医院院长核实时,他避开详细回答,只承认荻冢喜一郎定期来看病的事实。

根据这些证词,荻冢喜一郎自杀的事实好像被强化了。

听说遗体在高知进行火化,然后在东京举行告别仪式。

在综子回东京的那个星期天的晨报上,告别仪式的日期被刊登出来了,是9月19日下午2时,在青山殡仪馆。

综子决定去烧香。她和秀代在事发后也没有见过面,虽说彼此只是一面之交,但毕竟综子在荻冢喜一郎生前与他交谈过,她可能是荻冢喜一郎除妻子以外最后见到的人。

19日星期三,太阳时而从雨云间露出脸来,天气十分闷热,和综子到达高知的那一天很像。

1时30分左右,综子从办事处来到青山。

在宽敞的殡仪馆里,四国摆放着不少花圈,别着黑纱的人们忙碌地来来往往。荻冢喜一郎虽说是自杀,但葬礼很隆重。

综子经过接待处,走进殡仪馆。里面会堂的椅子上还人影稀疏,但是门厅里已是人头济济,大概是荻冢喜一郎公司的职员。

综子走过放着祭坛的会堂,朝旁边的走廊深处瞄了一眼,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见秀代穿着丧服,面朝这边站着,正和列席者模样的一男一女打着招呼。三人相互鞠了躬,那两位客人很快就回到了门厅。秀代双眼低垂,用白手帕稍稍擦了擦脸,又用手指把两鬓的短发夹到耳后。

这种美丽,让综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虽说丧服可以使大多数女性看上去漂亮一点,但秀代本来就十分漂亮华丽的脸庞瘦了一圈,轮廓显得愈加分明。她低垂着白皙的脸庞,穿着合身的黑色和服,沉浸在忧伤中,但她却艳丽得令人惊讶。也许综子正是对她流露出来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艳丽而大吃一惊的。

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综子身边经过,走近秀代,两人站着说话。男子手里拿着印刷品一样的白纸和钢笔,看上去像在和秀代商量着什么。这位年轻男子高个、浓眉,相貌中透出一种智慧,他利落地说着。综子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在东京轮船码头为荻冢夫妇送行的男子。那时他也是这样和荻冢夫妇说话的,他把两人送到乘船口,秀代好像叫他“栋田先生”

两人的谈话结束后,那男子刚要回去,秀代又把他叫住了。他回过头来,秀代把右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抬头看着他,不停地说着话,脸上浮现出依靠的神情。这是综子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综子用眼神注视着这个男子的背影,向接待处边上的一位女士询问道:

“请问那位是谁?”

“是秘书室长栋田。”

女士回答。

一般的烧香结束后,综子提前离开了殡仪场,匆匆赶往地铁车站。

她换乘国铁电车后在高元寺下车,向河本精神科医院走去。在派出所打听后,马上就明白医院就在车站前的闹市区和住宅区的交界处,是一幢开放式的灰色钢筋混凝土两层建筑。

已经过了5时,候诊室里寂静无声。综子在接待处出示了公司的名片,说是为了取材料希望能与院长谈一下。接待小姐让综子稍等,拿了名片向里走去。很幸运,院长好像在医院。

综子突然访问河本精神科,并没有揣摩到秀代和栋田之间有什么事,只是窥视到了一些东西,在某种直觉的刺激下作出的决定。也许只凭印象就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疑点。但是综子心中总觉得秀代另有所爱。如果秀代真的心有所属,那不是可以说她为了得到财产强烈地希望丈夫死去吗?

综子来这里的理由还不止这些。自从今年春天部长自杀以来,综子公司内部对于忧郁症的关注日趋高涨。除此之外,据说还有中年职员因忧郁症休假,偷偷地定期去医院看病。在年轻力壮的一代中急剧增长的“忧郁”问题已成为全社会关心的事情。现在还常有统计数据发表说是四五十岁年龄段的自杀率已超过二十几岁的人。

所以宣传杂志编辑部决定在下一期特辑中以此为题发表文章,带头的是综子,她在“太阳花号”上遇到的活生生的事情为编辑部的这项工作提供了原动力。

反正她本来就决定要采访河本院长。

综子大约等了15分钟,刚才的那位小姐把她请到“诊察室”旁边的小房间里。这是间挂着油画的清洁的接待室。

里面的门开了,一位披着白大褂的男子出现了,年龄五十五六岁,花白的头发全部向后梳,给人一种宽容感,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长到脸颊一半处的鬓发使他的容貌带上了西洋的气质。

他对站起身的综子说:

“我是河本。”便微笑着请她坐到沙发上。

综子为突如其来的访问而道歉,又就杂志的情况作了说明,然后开门见山地告诉院长准备把忧郁症的问题作为特辑的题目发表,她自己也很偶然地与荻冢夫妇同乘于“太阳花号”。然而对此,院长却表情平静,沉默不语。

综子从最近的忧郁症倾向开始提问。

“这种病例确实在增多,在中年人群中尤为明显也是个事实,毕竟四十几岁的人压力大的比较多啊!”

他像在和病人说话一样,用详细解释的口吻回答着。

“只是最近增加的是原因比较清楚的精神性忧郁症,比如说升进忧郁症、转移忧郁症……”

“升进忧郁症?”

“就是为了在公司内的地位有所上升,越来越感到责任重大,常常觉得自己不能达到目标。转移忧郁症就是好不容易建了新居,搬了家,却无法适应新的环境。家庭主妇是多发人群,孩子长大了,突然觉得只留下自己,有这种想法的太太患忧郁症的也不少。这种病例因为知道原因是很好治疗的。可以这么说,容易治疗的忧郁症在增多。”

“是不是有些性格比较容易得忧郁症?”

“一般而言,责任感强、一丝不苟、讨厌懒惰空虚、希望过充实生活的勤劳者较多。也有学者认为大部分日本人和日本社会机构本身就具有忧郁症的病发特点。”

河本院长揉揉鬓角苦笑着。

“是不是说像已故的荻冢先生这样的性格容易患忧郁症?”

院长一时缄口不言,看看综子,说:

“与特定患者有关的问题恕不回答。根据医师法,禁止泄露患者的秘密。”

综子吃了一惊低下了头。听院长这么说,看来他并不是不知道。综子很想详细地问下去,她为自己无法控制的疏忽而感到羞愧,只觉得脸颊发烫。

“——那么,就只问一般的情况。通常你们对忧郁症患者进行怎样的治疗?”

“首先是问诊和诊察,如果有必要的马上住院,不用住院的就定期来医院看病,继续进行药物治疗。”

“让病人服用抑郁药之类的?……”

“这个因患者而定。有些病人是焦躁和忧郁状态周期性循环的,有些则只是忧郁。对焦躁状态的病人要给予抑躁药,如果转变成忧郁状态了就要用别的药,先观察病人的情况再采取不同的措施以帮助他们康复。”

“在这种情况下,要把患者家属的话作为参考吧。”

“那是当然的。因为患者中有人并不觉得自己处于异常的精神状态,而且有工作的患者也不可能每天都来,和医生接触的时间毕竟有限,也有人会在家属面前流露出不愿和医生说的话,所以从我们的角度讲,是综合本人的诉说和对照他的家属所言再下判断的。”

“家属一定跟随照顾吗?”

“那不一定。有人是单独来的,也有人是在丈夫或夫人陪同下前来的,也有情况是由家属详细记录下患者每天的情况,我们再对此开出药方……”

“在这种情况下,药是不是由夫人保管?”

在“太阳花号”的餐厅里,从包里取出药袋递给丈夫的秀代的形象掠过综子的脑际。

“这样的夫妇并不少见。”

院长平静地点头道。

“那焦躁状态和忧郁状态时的用药是不同的吧?”

“当然不同——简单地说,如果大脑中一种叫做塞洛托宁的激素增加时,人就会变得焦躁不安,减少时人就会陷入忧郁状态。所以焦躁时,要服用减少这种激素的药,也就是计量的精神安定剂。相反忧郁时,则要服用增加这种激素的抑郁药。”

“那么,……举个例子说,如果让处于忧郁状态的患者吃了抑制焦躁时的药,会有什么结果?”

综子想轻松地提问,可声音却不自觉地变得僵硬了。

“这样的话,就会越来越消沉。”

院长笑着回答,接着像猛然明白了综子的真意似的,瞬间收住了笑容。

7

22日星期六,伊东突然来东京,说是大学时的恩师得了脑血栓,就前来探望。

那天傍晚,综子在新宿的民芸风快餐厅与伊东会面。他在东京时常来这里。

“——恩师在我毕业那年就辞去了官职,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不过还算幸运,发病较轻,神志很清楚,我只被允许探望5分钟。夫人说,照这样静养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伊东一边用手巾擦着稍带倦容的脸,一边说着。

吃过饭,综子把从荻冢喜一郎的告别仪式到访问河本精神科院长的经过向他诉说了一遍。

“我一直想着要详细地写封信给你,好好商量商量,总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结束……”

这时综子的眼前不停地闪现出乘在“太阳花号”上时荻冢喜一郎的脸庞。

伊东偶尔用敏锐的目光注视着综子。

“——如果秀代希望丈夫死去,她可以使他的忧郁症恶化,从而有可能迫使他自杀。我详尽询问了河本院长,虽然他只回答一般的情况,但是他说有些患者一直由丈夫或妻子照料护理,由他们建议希望用什么药,然后再暂为保管,这种例子并不少见。而且,焦躁状态时用的药和忧郁时用的药,药效正好相反。所以举个例子说,假设秀代保管着药品,在荻冢喜一郎处于忧郁状态时却让他大量服用焦躁时的药,他就会变得越来越消沉……”

“但是在遗体解剖中发现了抗郁剂。”

“那是在船即将到达高知时,为达到目的,秀代又让荻冢喜一郎服了抗郁剂。而在那之后他就自杀了……”

“那也未必是故意杀人。”

“我到现在为止一直怀疑秀代,是因为在殡仪馆的走廊里偶然看到了她和栋田……”

她的右手极其自然地碰着他的手腕,综子怎么也不能忘记她脸上浮现出的依靠的神情。

“——不,但是,只凭这些也不能下结论说他们两人之间有特殊的关系。想象一下,如果秀代的恋人不是栋田的话……”

伊东突然咬着嘴唇一副深思的神情。

“那个叫做栋田的男子就是到东京轮船码头送行的人吧。”

“是的,我问过接待处的人,她说是秘书室长,所以和社长有各种各样工作上的话……”

“小综。”

伊东打断她的话嘟囔着,又探出身子。他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啤酒,凑近脸来小声说道:

“我在高知跟你提起警备课长的询问时,曾说过关于船舱的钥匙不再有怀疑的余地,留在室内的两把钥匙确实是104室的,还有一把是事务长拿着的总钥匙,除此之外,不存在104室的钥匙,对吧?”

“是啊”

“但是在你回来之后,我曾一个人仔细回想过这件事,我开始假设:在某一段时间里,是不是可能存在另一把104室的钥匙,用那把钥匙,秀代不就有可能把那间房间变成密室吗?……”

“……”

“如是这样,她必须有同案犯。帮凶在轮船出航时,一定得来东京始发站。——我还有一点要问,当“太阳花号”在14日早上7时40分到巴时10分停靠在那智胜浦港期间,秀代有没有下船?”

“下船了。她说荻冢喜一郎不见了,当我在船上寻找的时候,她去栈桥看了看又回来了。”

“是吗……果然如此啊!”

伊东把他的推理一口气说了一遍。综子心情不能平静,甚至有些痛苦。

“要不要马上向海上保安部报告?”

“但是……这还只是一种可能,还没有证据。如果错了,将会伤害无辜。”

伊东一脸冷静。

“可是我们难以掌握证据啊。”

“也许我们还有一丝侥幸。从东京轮船码头到那智胜浦港之间,能配钥匙的地方恐怕数不胜数啊!”

“……”

“我们和栋田见见面吧。”

伊东突然自言自语道。

“让他听一下我们的想法,如果他动摇了,就通报海上保安部。”

这时刚过9时半。

综子和伊东在电话簿上查到了荻冢喜一郎公司的号码。

打到公司有人接了电话,可回答说只知道总务部长家的号码。再打到总务部长家,伊东说了报社和自己的名字,才好不容易知道了栋田家的电话号码。

听说栋田是独身,一个人住在阿佐谷的高级公寓里,就在荻冢喜一郎家附近。

伊东拨通了栋田公寓的电话,他在家。

伊东告诉栋田他是每朝新闻高知分社的记者,为“太阳花号”事件前来采访。如果可以的话,今晚有话想谈谈……

栋田有些不乐意,但是在伊东的一再坚持下终于答应接受短时间的采访。在栋田的公寓里一楼有咖啡馆,他们约好叨分钟后在那里见面。

10时30分时两人找到那家咖啡馆,走了进去,在里面稍低一点的角落里,看到了正在读报的栋田。这是一个砖墙、放有盆栽的包房,周围没有其他的客人。

栋田穿着体面的运动t恤,边折报纸边打量着来者。伊东拿出名片,并介绍说综子也是同一报社的。栋田的目光在综子身上停留了略长的时间,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清楚地回忆起什么。

他们都要了咖啡,等服务员离开后,伊东就开口说道:

“这次真够呛的。社长去世了,公司的经营今后该如何发展呢?”

“哎,确切的还不大清楚。”

“据说公司基本上是荻冢喜一郎的私人资产,股份等大部分资产都将由夫人继承吧?”

……

“哎,这个怎么办呢。”

栋田“哎”声连篇,很明显己心存戒备,不愿透露半点风声。

“对于社长的死,公司内部反应如何?”

“大家当然都吃了一惊。哎,社长患忧郁症是极小部分的人才知道的,现在却被传媒公开发表。”

“有没有怀疑过社长的自杀?”

“怀疑?

“就是说社长不是自杀的,会不会是他杀……”

栋田一时屏住了呼吸,瞪了伊东一眼,嘟囔了一声“混蛋”就看向边上。

“是啊,但是在高知有这样的谣言传出。”

“但是,社长的船舱不是间密室吗?——噢,我没有乘船,不知道详细情况,但听说社长从里面锁住了门,在室内还发现了两把钥匙。”

“是这样的。”

“这样的话不是谁都无法杀社长吗?”

“不,不一定是这样的。如果同乘的秀代夫人有同案犯的话。”

“……”

三人的咖啡端上来了,但谁也没有伸手去接。

“只是打个比方。当‘太阳花”从东京出航之际,同案犯到轮船始发站的乘船口为荻冢夫妇送行。夫妇俩在服务员的陪同下去了特等舱,拿到两把钥匙,夫人拿了其中一把又回到始发站。如果她说忘了拿东西,很容易通过乘船口,这时与其他乘客和送行的人混杂在一起,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夫人就把104室的钥匙交给同案犯。

“接着同案犯该怎么办呢?——他把拿到的钥匙再去钥匙店配一把相同的。现在一把钥匙只要三分钟左右就能配好,而且不仅有专门的钥匙店,百货公司和杂货店也可以配。但是他去配钥匙的店恐怕在江东区有明轮船码头到东京车站的途中,或者是在去首都高速公路的路上。因为他配好钥匙后必须把它送到那智胜浦港。

“傍晚6时40分从东京港出发的轮船,在第二天早上7时40分就可以到达那智胜浦港,由陆路抢先到达也不是什么十分辛苦的行程。如果是汽车,从东名高速公路上开的话,到名古屋5个小时足够了,从名古屋到那智胜浦道路通畅,一般是6小时的行程。如果乘国有铁路就更轻松了,乘20时24分从东京发车的下行末班光明号列车,22时25分就能到达名古屋,再乘23时58分从名古屋出发沿纪势本线行驶的特快纪州5号列车,完全来得及,因为纪州5号列车翌日清晨5时45分就能到达终点纪伊胜浦,如果在终点前三站的宇久井下车,轮船码头就近在咫尺了。

“‘太阳花”一到胜浦港,秀代就来到栈桥,从同案犯手中接过原来104室的钥匙和配制钥匙。也就是说在东京和胜浦之间,船上只有一把钥匙,但只要有一把也不会不方便。而在船离开胜浦的时候,秀代手中已握有三把钥匙。

“秀代伺机用剃须刀杀害了荻冢先生,一把钥匙放在桌上,原来有标签的备用钥匙挂在钉子上,走到室外就用配制钥匙锁上门,把它扔到海里以后,就说丈夫问坐屋中,引起喧哗。——虽然这只是想象,但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所以我们以为,不能把事件完全归结为自杀。”

栋田目不转睛、异样地凝视着伊东。他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不规则起来。

“这……这太荒谬了……”

栋田好不容易喘着气说道。

“听你们讲这种想象出来的故事,真是浪费时间。”

他刚想回去,又匆匆地搅拌起咖啡,也没有放糖,咖啡被搅和得一阵摇晃洒在碟子上。

8

那天夜里,伊东打电话给高知分社的编辑部主任,向他汇报了事件的情况。

编辑部主任随即向高知海上保安部传达了伊东的推测。

第二天23日,两名高知海上保安部的警备课员来到东京,请求东京海上保安部的协助,开始对案件进行调查取证。以东京港轮船码头到东京车站以及最靠近高速道路入口的主干道为重点,对各家配钥匙的店进行逐一询问。有的工作人员飞往胜浦港,调查14日早上是否有人看到秀代和栋田见面,寻找目击者。

傍晚,商店的问题被查清了,是神田车站南入口处的一家小型的钥匙店。那里的店主证实说9月13日下午7时多,有一位与栋田极其相似的男子来配过钥匙。

就在这时,警察发出了逮捕令。

当海上保安部的官员同时向荻冢喜一郎家和栋田的公寓出击时,栋田在荻冢喜一郎家,正要与秀代两人乘车外出。

两人当场承认了犯罪事实。

栋田供述说,他在东京港轮船码头送别“太阳花号”后,让社长的车先行回去,自己乘出租车前往神田。在南入口处的钥匙店配好钥匙后,在东京站乘上新干线,又在名古屋换乘纪州5号,第二天早上6时左右到达胜浦港码头,在隐蔽处将两把钥匙交给了7时50分左右下船的秀代。

拿到钥匙的秀代,在轮船通过室户海岬的时候,劝荻冢喜一郎服下抗郁剂。她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是因为希望公司知道这件事是在她到达高知以后,栋田也已经口东京。

在东京海上保安部,秀代交代了犯罪的详细过程——

吃过药后荻冢喜一郎感到有些睡意就在床上打盹,于是她就用剃须刀割开了他的颈部,又在剃须刀上印他的指纹,接着将两把钥匙留在室内,用配制钥匙锁上门,然后把溅到血的外套揉成团,连同配制钥匙一起扔到海里。因为大半的乘客已在胜浦港下船,船上空了很多,所以没被人注意。在那之后,她又去餐厅买了三明治等,口来敲门,引起喧哗。既然丈夫在密室中死亡,体内又检查出抗郁剂,她以为只要查清丈夫定期在精神科医院看病,就能简单地判定为自杀。

但是,直到伊东对栋田说了那番话,社长的司机又接受调查,两人才发觉警方的追捕已近在眼前。

“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我们死活在一起。”

在不同房间里受审的秀代和栋田都这么说。

另一方面,伊东和来高知出差的警备课员是至交,在高知分社编辑部主任的联系下,东京本部报杜的资深记者也前来援助,对东京海上保安部的搜查进展情况进行跟踪报导。虽然秀代、栋田被捕的第一份报导出自前辈记者之手,但在案件解说中却署上了伊东的名字。

在那份晨报出版的第二天,即25日,伊东决定回高知。他还没有乘过“太阳花号”,这次想体验一下坐船旅行的感觉。

综子去码头送他。

“请尽快……我等你。”

他紧紧握住综子的手,然后走过登船桥。

综子站在栈桥上。东京港笼罩在暮色之中,轮船上也已华灯初放,阴冷的海风吹起头发,让人想起已是深秋。

大约10天前的现在,不知栋田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的。他和秀代也一定是被一种爱连结在一起吧!……

综子在心中发誓,以后一定要多写信,和伊东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用两个人的智慧来恪守这份无可替代的爱。……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