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期年跟在温行雪身后，各自无言，一路沉默，晏期年也冷静了许多，恢复了往常沉稳的模样。
他想听他的解释。
到了屋宅，温行雪推开门请他进去，脸上没有笑意，但还算温和。两人之间的氛围处于将要撕破脸皮却还在边缘试探的地步。
温行雪关上门，叹了口气，先道：“我三年前就知道晏五娘子女扮男装的事了。”
晏期年跪坐在屏风后的蒲团上，静而不言。
这事温行雪半个月前与他说过，温行雪在诗会上意外撞见过女扮男装的婉婉，并救过她。
所以婉婉才会向他提出订婚一事。
温行雪思筹一二，还是道了：“五娘并不是因为我救下她才提出订婚的。”
言下之意便是，晏苏荷不是因为男女情意才想与他定亲的。
晏期年抬眸望他，眸色冰冷，寒意不言而喻。
温行雪平静地继续：“她提出定亲是因为，她想与我合作。”
他跪坐在晏期年对面，双手置于膝盖，一派纯净无害。
“三年前我科考入仕…你知道的，我没有温家的助力，所以哪怕我是状元身，也得从最底层做起，晏五娘子便是这时来找我，说定亲能帮助我得到晏家助力，仕途平步青云，而作为交换我只需要帮她掩饰身份，行一些便宜之事。”
他温笑着对上晏期年的眸子，“这便是她提出的合作。”
晏期年眉眼微压，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幼稚。”
温行雪便笑：“是啊，幼稚极了。可十五岁的小娘子能有这般胆识，已经很出色了。”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晏期年如是质问。
而温行雪则怔了下，心脏一缩，想起前世。
前世，五娘向他提出合作时，他自然是拒绝了，而且还将此事告诉了晏期年。
晏期年便自此对她严加看管，限制她出府社交，晏苏荷也因此失去了做官的机会，自此病榻缠绵，十八岁时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温行雪是重生之人。
他前世惨死，意外发现回到了自己二十岁的那年，那是他进士及第、仕途最坎坷的一年，也是晏苏荷即将向他提出合作的时候。
所以这一世他帮助了晏苏荷，改变了她的命运。
温行雪的思绪远飘，不由回到前世。
前世他死于大业将成之际，与宰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死于奸党构陷，死于好友……也就是晏期年的手下。
一瞬间前世的悲伤、不甘以及痛苦席卷他的心脏，温行雪眼尾发红，掌心蓦地收紧、抓住了膝盖。
温行雪总是禁不住去想：他死后妹妹、君主、还有他的国家最后结局是怎样的呢？
晏期年在他死后又是得意、还是痛苦呢？
而这些，温行雪都无从得知。
他们都埋葬在了那个时空。
与此时此刻的温行雪再无瓜葛。却又……难以割舍。
温行雪回到现实，思绪扯回晏期年刚才的问话中。
他垂眸，哑声道：“我说过，因为欣赏。”
“我欣赏晏五娘。”
“你知道的，我是科举入仕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科举制度的不完善。科考中大多数都是世家子弟，他们有家族荫庇，所以哪怕最后考得不好，他们也能在长安做官，而对于那为数不多的、撞破了头都想留在长安的寒门子弟来说，他们却因为缺少举荐，而谋不到好职位，才华无处施展。”
“这些从地方脱颖而出的寒门子弟，俱是万里挑一之人，可以说才识绝对不差，甚至优秀，却从没有被重用过，你说这是不是可悲的？”
温行雪抬眸问他。
而晏期年没有回答。
在这个世家可以横着走的时代，没有人会在意寒门子弟的人生，温行雪可怜、欣赏他们，甚至想要改变他们的处境，那就是在挑战世家的底线，侵犯世家的利益。
而晏期年身后就是大虞最大的世家，他不可能站在世家的层面同意温行雪的话。
而温行雪似乎也猜到他的反应，并没有停顿多久，只是轻笑一声，声音素淡：“这是朝政的弊端。”
他平和地继续：“我实在看不得有才之士泯然众人，也看不得晏五娘这般有胆识的娘子因世俗偏见而放弃做官。”
“所以我想帮她。”
温行雪的理由……有一定道理，但还是太过牵强。
晏期年不相信他不知道女子处事是如何艰难。
他起身逼向他，周身冷厉如寒霜，一字一句如泣血般道：“你也知道她是女子。”
温行雪笑：“女子又如何？”
他前世负了晏苏荷，所以今生他要还回去。所以他要帮她。
但是前世的事，他能与谁说呢？
他不能与晏期年说，便只能编出这个牵强理由。
晏期年死死盯着他，食指一下下戳在矮桌上，脖颈都因愤怒而青筋爆出，他声音发颤：“这世上从没有女子从政，我的妹妹不会被世人理解，你是在逼她与世为敌！你是在害她温行雪！”
“这你难道想不到吗！”
温行雪平静地、淡漠地与他对视着，良久他声音素净：“我会陪她。”
我会陪着她，面对那些非议。
*
室内一片静默间，窗外人影闪动，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拍门：“侍郎！晏侍郎！晏五娘发病了！”
两位青年人的对峙戛然而止，晏期年迅速起身走向屋门，给狱卒开门，他问：“怎么回事？”
*
刑部官员让小黄门找的御医正巧在此时来到，晏期年便请他去给妹妹看病。
医工来到大牢时，晏苏荷已经缓过身上痛意了，而她看着兄长把御医带来。
晏苏荷虚弱道：“兄长，就不必麻烦御医了。”
老御医心里不满地放下药箱，拧着一张国字脸道：“老夫大老远跑来给你看病，你这小娘子竟如此不识好歹，怎地，存心气老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