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而来的,是朱殷的一句,“陛下下令要严查,于是大动干戈地抓了一群人,其中包括……”
他突然又不往下说了。
可李同光微微含着泪光的眼似乎早将朱殷的顾忌给看破,“包括谁?”
“任左使。”
他来不及披好衣物,只一条薄薄的素色长袍,鞋履也没穿,就急着往中宫之外走去。
长矛相交,在他欲夺门而出的那刻挡住了他将要前行的路。
领头的侍卫一脸威严:“陛下有令,大人的伤一日未好,便一日不得出入。”
朱殷没法随着他暴露在众人眼前,就一直候在屋内的死角处,叫人不易发现。
他愠怒:“我的路你也敢拦。”
侍卫不再看他,扭过头抬眼:“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同光便将整具身体往锋利的刀刃上撞,试图撞出一条光明的路。
霎时,刀刃碰撞声、喊叫声以及怒吼声交杂成了今夜皇宫中罕有的吵闹,正殿的烛火匆匆被点燃,有女官在里面大喝:“是谁这么大胆,也敢扰了皇后的清静!”
所有人的动作幅度都随着女官的那一声开始渐渐减小,目光也被正殿内即将出现的动静而吸引。
李同光没有犹豫,在这一刻果断地徒手抬起他们手中的利器,用血肉撕出了赶往大殿的一条道。
慌忙反应过来的几人还企图在后面追逐他疾驰着的身影,却不敢巧,被皇后身边的宫女拦下了。
“还请留步,娘娘有令。”
他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清瘦的白影,如一支鸢羽,嘀嗒着赤红的血,飞驰在宫道内。
现在是丑时,月升得正高。
他跑得很快,为只为求安帝的一句免责。
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不相信任辛。
也不是觉得如果没有他的介入,任辛可能会永远出不来。
而是因为,此事蹊跷复杂,他不能牵扯任辛进来。
这是一盆污浊的脏水,有权谋、利益和丑恶,会吞噬人心。
想到这,他跑得更快了。
一直到安帝办公的偏殿,他才稍稍放慢了步子,在殿前失仪,只怕龙颜稍有不悦就会加责于他前来求情之人。
“臣,李同光,求见陛下。”
一字一顿,透着略微悲壮的语调。
烛光隔着窗纸正在摇曳,他跪在地上,背脊挺立如松,只头稍微垂着。他借着余光,隐约感觉到薄如蝉翼的窗纸之内,有人影浮动。
可里面没有回应。
殿外的侍卫握着长矛,面带严肃地瞪着他看。
他继续道:“臣李同光,求见陛下!”
这次,殿内总算有了回应。
只不过,回答他的人是安帝身边的公公;“大人请回吧,陛下要歇下了。”
今日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全城上下如蒙了一层死灰,他一国之君怎敢在这时高枕入梦。
“臣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说。”
李同光双手握拳,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不是应该被朕的人关着才是吗?”安帝的声音老态龙钟般,低沉威严,在夜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瞩目。
李同光来不及感到不适,只是在听到自己果然是被他安排的人关着时瞳仁皱缩,方要开口,话就被拦截。
“你若是来替谁求情的,就尽早滚吧。”
他人还坐在里面,想来是在案前批折子。
他的话说得不冷不淡,在无形中给李同光下了逐客令。
而李同光没有退缩:“臣前来,确实是为人求情,为的是安国所有无辜求情!”
“陛下为天下明君,是乃具仁德、公正的安国帝王——北磐贼人遭人蓄意伤害、错失了提审良机,陛下之心痛,无人不知,可陛下,此刻安国上下动荡不安,加上侍郎之死实在过于蹊跷,陛下此番无缘故地抓来一群人,无论真假,皆是要以严刑拷打来逼供出陛下想要的答案,此举,不妥!”
屋内,皇帝显然不悦:“滚。”
“陛下!此时失了民心与君臣间的信任最是不妥,陛下乃仁君,不该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研墨的公公眉头紧锁,明显感觉到身边皇帝的情绪已经被完全激化,他只好笑笑,为骑尉找了个台阶下:“大人还是太年轻了。”
最后,安帝咬着牙,将毛笔撂在竹简上:“让他跪,一直跪,没朕允许,不准接近朕半步!也不准起来!”
于是李同光跪了一整夜。
寒风凛冽,长夜寂寥。
鸡鸣时,天有些亮了。又开始下起了雨。
伴着晨雾,这场大雨寒意逼人。
刺骨的痛深扎在他的心中。
雨下得很大。雨点落在他身上时像是被砸过的疼。
他感到有些疲倦,浑身无力。
恰好这时,安帝要去上朝了。
公公替他撑着油纸伞,穿过磅礴的大雨,他大步上了銮驾,连让李同光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可安帝却一直暗暗看着他。
不服、倔强,他精心养着的棋子怎么偏偏在这时成了匹脱缰的野马,不服管教。
他勾勾手指,对身边人说,“把他拖下去,赐十大板后丢回皇后那里。”
“是。”
———
卧床躺了两日。
醒来时,昭节皇后来看他。
面容已衰,憔悴得不成样子,她穿着金丝荷青凤袍,抹着一层厚厚的珍珠粉,朱唇桃面,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步摇随着她的靠近而摇晃,他听着流苏缀连金珠发出的哗哗响声,越近他的心就越如同被提起来一般。
昭节皇后来到了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