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宏出了屋子,往书房方向而去。
宅子之前空置太久,书房的书全霉了,打扫的时候,褚辰昱让人换了新书架,那股子潮气还没散干净。
今日雨停,阿良一早便将门窗打开来散味。
方景宏过来,远远看见门窗是关闭的,独留一扇门虚掩着。
有人在等他!
方景宏放轻脚步,行至门前,里面传出微闷的咳嗽声,像是努力克制却没忍住,便用手捂着嘴,声音从指缝间挤出来的。
听动静是陈福春。
“呸。”陈福春朝地上啐了一口。
“公公嫌弃我这陋室,还在里面逗留,”方景宏突然发声,声音低沉,听起来不太高兴,“还真是难为公公了。”
陈福春会些拳脚功夫,耳力也好,却没发现方景宏是何时进来的,他又尴尬又警惕,笑脸相迎说:“是老奴冒犯,还请方公子……哦不,方副将望勿见怪。”
“刚还是方景宏,这会儿又成了方副将,”方景宏冷笑一声,“就算是去向皇上请旨复我职位,这会儿功夫事时间,怕是连皇宫大门也摸不着吧。”
“方副将仗势欺人,又杀害傅尚书孙子,即便是向皇上请旨,也没那么容易复职。”陈福春语气里带了些傲慢,昏暗的室内,他扬起下巴,说,“自然是太后看中你,想要提拔你。”
“听陈公公这话,看来是已经证据确凿了。”方景宏与他分立书架两头,他看着刚被陈福春碰过的书架,嫌弃的没摸。
“我儿子与傅公子的尸体就是证据。”陈福春吸霉味吸久了,又想咳嗽,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如此说我的确百口莫辩,”方景宏也不跟他虚与委蛇,直接问,“公公方才说太后想要提拔我?”
陈福春见他上道,欣喜地说:“那是当然,太后她老人家最是爱才,像方副将这等人才,太后自不会叫你埋没,太后不仅要提拔你,还把小侄女晨曦公主嫁与你分忧。”
方景宏皱眉:“嫁与我?”
“没错。”陈福春兰花指朝空中一点,似是隔空点在方景宏胸前。
陈福春挨着窗户有亮,方景宏看清了他动作,不由打了个冷颤,心想你要是敢说个“死鬼”,我就当场请你变成死鬼。
好在陈福春没有多余动作,继续说:“方副将大可放心,晨曦公主嫁过来只会做小,定不会与庆宁公主争抢尊贵。”
如此一来,既抬高了方景宏的身份,还不会惹漠北不快,太后这拉拢手段,实属下了血本。
太后想将人收为己用,又想恩威并施,她老人家向来恩怨分明,知道小恩小惠,不足以收买人心。
方景宏越发觉得此次傅人杰案子硬被人往自己身上挂,背后定与她脱不清。
他呵呵一笑:“太后想的还真是周到。”
陈福春:“这个自然……”
“可惜我德不配位,”方景宏脸埋在黑暗里,扯唇笑着打断他,“怕是要辜负太后美意了。”
陈福春在宫中多年,早是人精,又怎会听不出他拒绝的话来,不由恼怒,压着声音说:“方景宏,太后赏识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上面是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方景宏要拒绝,但不能把话说的太狠,他说:“烦请陈公公替我谢过太后垂爱,只是我一旦答应下来,这罪名便是坐实了,日后也会污了太后的盛名。”
“这个不用方副将忧心,”陈福春再次放缓了声音,‘方副将’与‘方景宏’两种称谓在他嘴中随意转换,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说,“太后自有安排。”
“可惜……”方景宏往前走两步,站到了明处,眼睛里盛上光,说,“我方景宏此生要娶,也只娶一人。”
陈福春怔然,当年方景宏为了不娶庆宁公主,可是将公主打破了头。
这事被瞒了下来,别人不知道,他待在太后身边,最清楚不过。
为着此事,太后怕皇帝真收回赐婚旨意,当年太子还未娶太子妃,太后担忧太子争夺庆宁公主,日后不好掌控,这才匆忙将侄女许给了太子。
这本是一步好棋,现在拿捏太子,日后掌握新的继承人,太后母家地位屹立百年不成问题。
可人算不如天算,太子男女通吃,沉湎淫逸,东宫养的情儿不计其数,相貌平平的太子妃自然难入他眼。
愣了一瞬,陈福春反应过来,公主失踪,方景宏说这话叫真心,他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太后,以及漠北几十万侯爷部下听的。
方景宏也非是真对那庆宁公主有感情,他不过是为了抓紧漠北兵权。
琢磨透他话中含义,陈福春光滑的脸上再次含上笑意:“方副将真是情深义重。”
心中却是冷哼一声: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虚情假意的东西罢了。
“这里既然查完了,”方景宏侧身做出请的动作,“公公请吧。”
方景宏不肯接受晨曦公主,太后再要拉拢,需要换其他手段,陈福春等着回去禀报消息,抬步往门口走去,边笑着夸赞:“方副将深谋远虑,太后果然没看错人。”
方景宏都没想到他是从哪里听出自己深谋远虑的,他稍作斟酌。
太监是个没根儿的东西,哪懂什么真心情意,大概是误解了自己刚才那句剖白吧。
他也懒得解释,开了门,先请陈福春出去,自己随后。
关门的时候,院子另一头传来沈云升的声音:“陈公公倒是让下官好找,原来在这。”
“沈主簿查的如何了?可是有发现?”陈福春问。
陈福春是太后以给老臣交代,临时插来监督的,查案子的事与他无关。
沈云升没必要跟他汇报,但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他略一抱拳:“除了东厢院和书房,其他院子全部检查过一遍,没有可疑地方。”
陈福春回头看了书房一眼,说:“书房杂家已经查看过,没有问题,沈主簿无需再查了。”
沈云升:“既如此,就麻烦陈公公了。”
几人说着前往东厢院,薛煦还在屋里陪褚辰昱喝茶,见人打帘进来,褚辰昱敛起笑容,余光睨了一眼陈福春,不悦问:“查完了,查到什么东西没有?”
陈福春低着头没说话,知道他在针对自己。
他心中冷哼,一个瑞王头衔而已,真以为多了不得,等风头过去,还不是要如宁王一般,被自己儿子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到那时,再好好报今日羞辱之仇。
沈云升上前做了禀报,褚辰昱听完说:“这里本王查看过没什么问题,不知陈公公还用不用再检查一遍。”
陈福春俯身颔首,赔着笑脸说:“瑞王亲自查看过,您说没问题,那自然是没有问题。”
褚辰昱起身穿上外衫,说:“如此,就回去复命吧。”
等人离开,方景宏吩咐阿良说:“书房架子和地板,全部拆了重换。”
薛煦诧异看向他:“怎么了?”
方景宏:“今日进去,被腌脏物浊了眼。”
***
寿康宫内,燃着太医专配的安神香,青烟袅袅升起。
太后这两日头疼发作,侧在榻上由着宫女揉额。
一个时辰了,太后眉间的愁绪也不见舒展。
陈福春轻声打帘进来,换下了揉额的奴婢,他掌握着手上的力度,在她太阳穴上轻缓地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