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俩个身穿劣质透光迷彩服的“军爷”姑娘。一个黑成斑驳泥墙质感，一个坚强地拍了粉扑。

“你俩哪个学校的？”她笑吟吟道，“军训没结束就跑出来兼职。”

唐宥挺直腰板，“我俩容大的。”

老板娘点头，“难怪，容大挺早开学……这你朋友呢？”

“闺蜜。”小鹿加重语气。

“好好好。”老板娘点点头，“勤工俭学，蛮不错。”

唐宥没一会儿工夫就创开了话匣子，和刷视频的老板娘聊得火热，逗得老板娘哈哈大笑，手机循环播放同个BGM。

“澹城的姑娘来这里，也难怪你老爸老妈气得要死了。若是我女儿，生活费我都不会给她！”老板娘恰着手指头，“澹城的大学一抓一大把，再不济，去闻城，烁城，也好过来这犄角旮旯啊。”

“容大算是个老牌二本啦。”唐宥很知足，“老呆在同个地方，没意思得很，我想去外面看看。”

老板娘无奈地应和，“你啊，还是年轻人的想法！”她扭头对一直安静收银的小鹿说，“我看你朋友蛮清醒的，怎么也跟着一起冒险？”

小鹿说：“我们小时候就商量考同所学校了。”

老板娘的鱼尾纹里既有不解，也含着欣慰，“你们这代都有想法了，蛮好。”

两人兼职的地方是家大型服装超市在容城的连锁分店，超市主家在澹城。唐宥经常去美食街那边逛，一路延伸到尽头，楼顶楼地加盖，要多气派有多气派，相比之下，这家小分店就显得囊中羞涩了。

只有一层的小店铺，一半是批发价般的应季服装，一半是饰品，饰品中又有一部分够得上小学生消费的塑料制品。

真正值钱的没几件，唐宥因而记忆特别深刻，有条可可爱爱的手链，配饰是个可可爱爱的黄色杨桃，大名“北极星”。

也许为了呼应这个梦幻的名字，链身各处点缀点点闪烁的碎钻。

是条美丽废物。

唐宥在澹城见过一次，心心念念。她点货时发现这家店恰好有一条，库存里却死活找不到，也没有购买的存根。

老板娘知道后就叹气，“被偷啦。”

“查监控了吗？”她心有不甘。

“查了，可那个小坏蛋之后再也没有来过了，问了好几个，都说不认识。”

唐宥心里空了一块，“那要补货？”

“不补了，”老板娘说，“这条手链进价就要几十块，一般没人买……而且最近和一个明星撞款了，溢价呦，可怕。”

“卖完了？”

杨止不敢相信，“尊嘟？”

“尊嘟。”导购小姐面无表情地展示悲痛心情，“追星的人，可怕。”但她抓住另一丝带货商机，“先生要送人吗？”

“送朋友。”

“如果关系近一点，可以买一套diy材料啊。自己做的肯定比现成的有诚意。”

导购小姐说毕要引他去新地方，杨止赶忙摇头，装作手机震动的模样，走出服装超市。

他拿出手机，发现辱骂私信的轰炸力度小了很多。

陆潘最近又整了花活，流量一路只高不低，还和实力歌手同台表演了——自然被嘲得厉害——不过“笨蛋美人”“娇娇老婆”的人设屹立不倒。

他的小粉丝居然敢去挑衅专业歌手。

杨止觉得现在的世界越来越魔幻了。他本人对于陆潘的种种调控舆论的操作都感到费解，也难怪陆潘的黑粉占据半壁江山，一个个拉出来都是十级喷子。

他不幸沾了一身骚，没跨火盆辟邪。被陆潘的黑粉们喷了个死去活来。

那么多私信，每天清都清不过来，干脆束之高阁，眼不见为净……主要天天和郭望轩混在一起吃香喝辣，杨止的心态好了许多，正巧炒作热度也降温了。

陆潘随之有了更热门的cp。

唯一的好处是，他多了小几万关注。多是女粉，一看主页九成是腐女。可能因为他从来没露过脸吧，那些小女生觉得他可神秘可稀罕了，硬生生顶着评论区全员恐同的压力点了关注。

有一部分因为害怕被卷进热潮而退场的老粉丝，杨止现在也没见他们回来。

那些和自己在网上一起发疯的人，宛如浮萍，看似紧密联系，风浪袭来，哗啦啦地打散了，各奔东西。

黑豆的毛炸成一个圆润的黑色蒲公英，杨止给它套上项圈，“今天一别，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你要管着你爸爸吃饭睡觉，懂不懂？”

“woof！”

黑豆到了绝育的年龄，被噶蛋后依然很有精神，吃香喝辣，膘肥体壮，狗叫都自带混响。

杨止揉了它一把，“那我放心了。”

【桃冻】：（分享照片）

动态一更新就有了不少点击，算是那档子破事的尾声吧。

很多新粉在底下好奇。

「哇，好可爱。」

「桃哥什么时候养狗了？」

「我狗叫好听，哥哥养我。」

「新粉看他以前的动态好吧？」

「桃冻设置了仅一月可见……」

「藏了啥不能看的吗？」

「真不敢想象博主的现实生活有多枯燥失败，也只能在网上逞逞威风了。」

杨止深呼吸一口气，免得把手机屏给捏碎。

好好好。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转了几圈，他和黑豆重返“宜狗居”，重新见到了那个花臂大哥。时日不见，花臂的光头蹿出了发芽般的短发。

花臂依然稀开尊口，瞥一眼来人，“养得不错。”他站起来，毛腿竟然被处理得很干净，露出发红的纹身，覆满小腿，看起来像是被大爷大娘唾弃的类型。

这话居然比直接夸杨止巨帅无比来得更让他心花怒放，“感谢支持。”

花臂往后稍稍，“喝点什么？”

“我赶时间，”杨止说，“就过来看看，不做别的。”

“感谢支持。”花臂点头。

离得近了，杨止方觉对方“高”不可攀，浑然自带低气压，起了搭话的心思，“大哥哪里人？”

“小地方来的。”

“我也一样，怎么想来这里发展？”

“赚钱多。”

“可不觉得这里生存压力太大吗？”

“糙汉一个，”花臂指了指自己，“能吃饱能睡着就行。”

杨止叹口气，摆摆手臂，“还是大哥看得开，我不行，我挑剔得很。每天光护肤保养就得砸很多钱。”

“对生活有要求也是好事，”不多时，花臂端上来一杯奶茶，看花纹却是某个近期大热的牌子，“请喝。”

“这么客气？这个很贵吧。”

“我喜欢有养好宠物的人。”

杨止听到这句，忍不住发笑，“你也觉得它是我养的？”

“那是你朋友？”花臂干脆摇头，“他不像喜欢宠物的人。”

“这也看得出来？”杨止侧身埋进沙发，黑豆乖巧窝在他怀里打鼾，“这条狗当初快死了，他急得发疯一样……”

“他怕狗。”花臂说。

杨止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怕？”

“其他的不清楚，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怕狗还非要养。”

“大哥很懂这些？”

花臂摩挲下巴，胡茬子似乎扎手，“是你朋友表现得太明显了。”

“明显么？”杨止不太认可，“怎么我看不出来？”

花臂走近跟前，放下果盘，顺道把一只小萨摩耶接出笼子，闻言，冷然无谓的脸庞上凝实出很浅的情绪，近乎是个可见的笑容了，“可能，你也挺明显的。”

此明显非彼明显。杨止艰难上岸，在许多牛马HR的面试中早已掌握听人听暗话的本领，他眼珠顿住，闪过弧光。

“……明显么？”

“你是指对他还是我？”

杨止拆开的吸管包装纸被捏在手心里蹂躏，皱皱巴巴的，一如他的眉眼。

“是我自作多情了。”花臂的笑意渐深，眼角挤出许多细纹，“如果他也有这个想法的话，应该挺明显的。”

“大哥你看得出来？”

花臂把萨摩耶抱上台面，戴上口罩后的声音就闷了不少，低低的莫名具有可信度，“看不出，但他在你面前应该表现得挺不错。”

他格外刻意地加重“在你面前”，“在某些方面，人和宠物差不多的。”

“我感觉出来了。”杨止说完就喝了一大口奶茶，宛如在堵住什么脱口而出的东西。他抬头看看顶上的LED灯，“说句不太负责任的话，我挺开心的。”

“这很正常。”

黑豆咕噜咕噜，在杨止怀里转了转身，四仰八叉地，转眼他的黑色裤子上就沾了不少不起眼的毛发。

“可，如果我想知道他全部的样子呢？他会告诉我吗？”

花臂稍微思考，“知道太多不好。”

他想起那天郭望轩临走时投射给自己的眼神，一瞬间想起了很多。童年时和长辈兄弟在水田里弓背插秧，水里有一种漆黑且飞速的东西，在倒影的不可见之中游来游去，待他吃饭时，经妈妈提醒方察觉脚趾处肿起一个骇然的暗色巨泡。

他从那个眼神中感受到威胁。

一种完全没必要遵守的威胁，可他不自觉照做了。就像妈妈在灯下用被烤热的绣花针刺破那个生疼的泡，没让他安静，只一瞥过去，年幼的他就自觉闭紧嘴巴以让操劳的爸爸安稳休息。

“没关系。”杨止说。

那时候他的妈妈也说，“没关系的刚崽，痛就喊出来吧，甭憋坏了身体。”

黑豆慢慢清醒过来，睁着一双乌黑如葡萄的眼睛，盯着他。

花臂看见了它嘴里被藏起来的尖牙，和展腿时重新长起来的指甲。

“要不要给它剪一下？”

杨止就扒开它的嘴巴看了眼儿，一拍脑袋，“我给忙忘了，你剪一下吧，顺便把毛也修修。”说完有点欣慰，“它不怕这个，真省了不少事。”

“我给忘了，”车上的郭望轩漫不经心道，“在这附近停车吧。”

江泓又惊又惧，用一种在看天外来客的眼神，“好的。”

“在这呆着，不该问的别问。”

他一动不动，“好的。”

郭望轩下车后，江泓绷紧的神经才有了喘气的机会。他长舒一口气，后背便瘫软地落进靠座里，然后就被手上惨烈的指印与划痕所刺激，不得不从车里翻出一枚创可贴来。

郭望轩的指甲刺进他的血肉里时，江泓痛得差点把枪摔了。

他失神地坐了会儿，才掏出手机，敲了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

“喂？”

“哥？”那头的江无垠还在工作，声音压得极低，“等会儿我还要组织一个会议，你有什么事就说快点。”

“我问你——”江泓愣了下，欲说的话徘徊着，“你……最近怎么样？”

江无垠不解，“什么？挺好的，这你不是每天都知道的吗？”

“我知道。无垠……我——”

“你还想说什么啊？”江无垠略显不耐烦，而后传来一声“C组准备一下”，他语气更加急躁，“行了，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对我放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