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珠咬着牙,感受着傅霓此时近乎毫无遮掩的信息素,努力忍耐着他为自己整理衬衫褶皱的行为。
她站在他的主卧落地镜前,注视着镜中身穿西装四件套的自己。
缎面衬衫平滑,短款薄羊绒外套上别了只翡翠青鸟,下身西服裙里套着织花丝袜。
她身上的一切都显得过于体面,不仅不像个初入职场的底层人,甚至不像个主要作用是当牛做马的秘书。
傅霓如此尽心又快乐地打扮她,其心态正如他打扮自己、打扮房子、打扮他的一切所有物。
在他被高度物化的世界观里,即便算上他,普天之下也没有不能用金钱与权力衡量的物品。
如果有,那就说明出价还不够高。
他自认为自己是需要极高出价的,因此更要在方方面面证明自己物有所值,这其中就包括把陆予珠这个他的所有物也变得物有所值。
傅霓终于整理好了会喘气的藏品,服务生的敲门声适时响起,提醒着他们,现在是进行初会晚宴的时间。
老实说,这样的晚宴其实很无趣,一般也谈不出什么成果。
毕竟大家都想谈,彼此忙得像并行交错的高速列车,自然也就都谈不出个所以然。
但头一天的晚宴还是要出席的,这是不容置疑的铁律,正如傅宅入夜就要完全熄灭的灯光,是世界运行规则的一部分。
傅霓带着陆予珠穿过无数回廊,安保人员为他们打开了层层防爆门,一座同主卧一样充满沙俄宫廷风味的巨型封顶宴会厅赫然出现在眼前,白金的墙上用琥珀与黄金镶嵌出了一套完整的连环画,描述了裁决女神游历人间时将试图混淆时序的亚德兰绳之以法的故事。
故事内容很老套,作为被天父放逐之人的亚德兰不甘于命运,他诱惑了掌管丰收与灾荒的三神之一,试图以此颠倒节气,好占有喀山圣母的沉眠之地——理所当然的,他失败了,裁决女神带着正义的宝剑前来,使出一套从天而降的剑法将他贯穿。
或许是因为琥珀与黄金拼不出红色,因此整体画面并不显得血腥,反倒有种异样的美。
陆予珠没能欣赏太久这些奢侈的巨幅拼贴画,因为薛氏兄弟在看到她与傅霓后竟直接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薛奂的照片她其实见过,无论是在新闻报道、还是在调查档案上,但所谓百闻毕竟不如一见,见到了真人,她才能进一步意识到气质对人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薛奂与薛概长得很像,至少比傅霓跟傅漪要更像兄弟,他的嘴角落着一颗小痣,与薛概相似的五官有着全然不同的气质。
他稳定、沉静、冷漠,却与章衡那种阳奉阴违的稳定不同。
薛奂的稳定让他像只吃饱了的猛兽,睁着眼懒洋洋地端详着过路人。
你明知他有足以致命的尖齿利爪,他却坚持八分饱,每顿饭后决不加餐。
至于薛概,她很难评。
这人似乎不喜欢跟自己哥哥长得太像,所以他把一头棕毛染成了红色,海风吹过,仿佛打火机上一朵瑟瑟发抖的火苗。
“你们也来了。”傅霓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薛氏当然要来,毕竟北地重工最早就是在货城发的家。
尽管主营实业经济的货城在后来也没能躲过日渐没落的命运,但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这里仍是个值得花力气分一杯羹的地方,否则傅氏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到货城收地皮。
“傅总最近气色不错。”薛奂也开口,阴阳程度丝毫不比傅霓低。
“这位应该就是陆小姐吧。”他转过头,将视线落在了陆予珠身上,这让后者有了种被猛虎窥伺的不快。
“薛总。”陆予珠问过好,微笑着便向傅霓身旁又退一步。
“哦,对,哥,”薛概看着她的动作,笑嘻嘻地挑起事来,“这位陆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傅少走到哪都带着她,说起来也奇怪,我看陆小姐倒也不算是大美人。”薛概说着,征求意见般睨了傅霓一眼。
他*的,你个红毛畜牲懂甚么!
陆予珠被说得很是有些破防,她站在傅霓身边,忽然发现傅霓可能也有点破防了。
也对,这段话虽然乍一听是在嘲讽她又矮又弱,但她本身并不值得薛概这样,薛概只是想要借机抨击傅霓这个明知她又矮又弱还如此爱不释手的A同罢了。
这怎么不算一种报应不爽!
平时欺负我有口不能言,现在也被别人强行捂嘴了吧?
嘻嘻,活该捏。
傅霓的脸色极为难看,仿佛无法容忍被旁人置喙审美,灰败的脸色越发像个死人。
人的性/癖是多元的,你怎么就敢假定这世上没有人喜欢看刘〇菲强吻王〇蓝呢!
陆予珠一边吐槽,一边招呼过来了一个面容清俊的女A服务生。
她将手里的果酒换成了香槟,随后为服务生塞了几张现金小费,还下意识地对着人说了一句辛苦。
多亏她平时就有随身带现金的习惯,要不然给小费得多麻烦!
服务生看着钱,面色并不欣喜,好似兴致缺缺。
这让陆予珠觉得奇怪,她多看了一眼,却发现服务生如同为她将果酒换成香槟一样自然地将表情换回了工作式微笑。
……怪。
她转回头,傅霓与薛氏兄弟已经结束了没营养的赛前嘲讽前摇,进而谈论起落城的碧顷集团。
傅霓的表情因此变得凝重,薛奂垂下浅棕色的眼,也不知是到底在想什么。
“情况是不太乐观。”薛奂说。
即便纨绔如薛概,这时也要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变成陆予珠一般的大人物挂件。
“佟鹄多半是不行了,现在预订的接手人是她之前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个秘书佟贞。”薛奂饮了一口果酒,话里话外都有些情绪模糊。
……这都什么逆天名字。
“那个佟贞,我记得是个Beta?”
傅霓开口,薛奂又立刻接话。
“是,女性Beta,被佟鹄捡回来的。”
傅霓的表情又因此变得古怪,也不怪他如此反应,毕竟这个设定实在是太眼熟了,简直像是他与她之间的翻版。
甚至按理来说,人家俩彼此相遇的时间比他们早得多,姓氏都改了,算是一种别样的幼驯染,所以实际上是他们在翻版对方的故事。
天龙人也不总能寿终正寝,死的越早,权力也就越可能落到旁人手里。
只是不知道佟鹄本人是怎么想的。
“碧顷打算抛股吗?”傅霓又问。
“目前没有。”与挂电话那天完全不同,薛奂的态度几乎称得上句句有回应。
这更让陆予珠觉得困惑。
“佟贞还在ICU寸步不离地照顾死人,至于光辉教会那边,喀山圣母教不发话,他们这些异教徒自然也不好……”薛奂的话没能说完。
为陆予珠换酒的服务生再度出现在几人周围,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她又为陆予珠递上一条毛巾,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一柄银色的餐刀被她从毛巾中抽出,转而狠狠扎向一旁正在说话的傅霓胸口。
事实证明,游轮安保确实做得相当好,好到她只能选择这种最原始的刺杀方式;而陆予珠也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在遇到傅霓后变得相当坏,坏到即便是这种蚊子都要排着队飞进来的地方,还是能遇到刺杀。
真是绝了,傅霓,你到底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让这些人如此前赴后继?
傅霓本尊并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前闪过人影与银光,再回神时,温热的血已经迸溅在了他脸上。
他低下头,看见陆予珠正挡在他身前,胸口上方以一种极滑稽的方式插进了一柄餐刀。
事情实在是太荒谬了,他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的情绪。
他有点想笑,因为陆予珠的动作实在称不上优美,活像只撇着脚的鸭子;他又感到很愤怒,因为货城官方作为东道主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实在是一种挑衅;他还有些茫然,他当然知道,自从货城大火后刺杀他的数量堪称飙升,但他不懂为什么这次受伤的人却是陆予珠——她何必要替自己挡刀呢?
情绪的浪潮褪却后,强烈的悲伤与惊恐开闸而出,完全摧毁了他的游刃有余,让他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安。
这甚至是一柄餐刀,只能用来切肋排的锯齿近乎没入多半,被钝刀割肉,她不疼吗?
废话,疼啊,当然疼啊!
陆予珠疼得快要死了,细密的冷汗从她的背后渗出,可她实在不能不这么做,这世上哪有不护主的狗呢?
假如真让傅霓被扎,大概墙上脑洞大开的尸体里也会多一个她。
……但是,姐,你劲儿是真大啊。
疼痛比吐槽来得要晚一些,吐槽则比服务生被击毙发生得更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转眼间她已被扎得半死不活,而揣着她给的小费的服务生更是完全的成了具尸体。
她的鲜血喷溅在拼贴画上,浓稠的血液并没有涂上亚德兰被贯穿的胸口,反而染红了裁决女神用以蒙眼的白布。
陆予珠倒没有这么多血可以喷,但是如果把刀现在拔出来的话,说不定也能行。
不过她的好奇心还没有病到这个程度,所以她决定顺其自然。
她先是自然而然地靠在傅霓怀里、弄脏了他的昂贵礼服,又自然而然地在赶来的急救人员怀中倒了过去,彻底昏迷前还顺便刷了一波傅霓的愧疚与好感,以便醒来后坐地起价。
躺在医疗转运车上的女人奄奄一息,平素往往红润的面庞此刻毫无血色。
傅霓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皮肤下原本汹涌澎湃的生命力逐渐枯萎。
这些不祥的征兆让他甚至忘记了她根本就不至于死、现实不是狗血故事、而女主角更不会因为挡刀便命丧黄泉。
为顶层人服务的、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会让她但凡要有口热乎气就能复活,或许明天下午她就能下地走路了。
可他只顾着心乱如麻,痛苦不断膨胀,转运车上的陆予珠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别害怕,我没事。”她说。
傅霓浑身都在颤抖,他又开始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捋了捋大纲,又大改了一下本章内容,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后半夜了……大纲的话,总感觉一百章写不完这个故事,我当时到底是怎么突发奇想才能整出来这么长一个脑洞的,简直是胡编乱造了一本〇〇帝国艳情史……感谢在2024-04-09 03:01:12~2024-04-10 03:3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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