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女神号曾经是联邦最大的游轮,它由早已覆灭二十余年的波氏家族出资、圣山实业集团建造,堪称圣山集团的登峰造极之作。
三十年时间过去,曾经红极一时的波氏在联邦第三法案中失利,随后惨遭灭门。
而圣山实业也由此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其中的圣山船舶,如今归圣山实业名义上的三把手、实际上的光辉教会高级成员把控。
世殊事异,时过境迁,肉食者在历史书上斗得你死我活,普通人的生活则仍保持着几百年如一日的无趣。
陆予珠站在游轮套房自带的露台上,头戴宽沿帽,眺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以及远处愈发渺小的中央城港口。
傅霓的房间就在隔壁,货城官方为他提供的是游轮的三号套房,主房阳台旁有一扇只能由主房房客开启的单向门,门的另一侧就是陆予珠所在的附赠套间。
虽然只是附赠套间,但在陆予珠眼里,这里的占地已算十分可观。
套间露台尽管远不及主房的六十平米,却也能有个三四十之数,客厅厨房等功能一应俱全,甚至比她刚装好的老破小更体贴。
最离谱的是,她在附赠套间的主卧衣柜后还找到了一扇带摁铃的门,出于好奇心,陆予珠摁响了门铃。
几秒之后,门被从另一端打开,傅霓的小白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隔着被服务生提前悬挂起来的层层衣裙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变得怪了起来。
“咳。”傅霓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鲜红自他的脖颈爬上耳根,这让衣柜里的氛围更怪了。
“你……你好好休息吧,聚会要晚上十点才开始,昨晚你辛苦了。”他不自在地垂下眼。
……算我求你,不要把正常的话说得这么暧昧、这么像发生了些什么,好吗?好的。
傅霓说罢,像是又想起什么,遂从睡袍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递给了陆予珠。
卡片通体纯黑,上面还带着傅霓的体温与若有若无的果酒香气。
“这是主房的门禁卡,想过来的话,在门把手上刷一下就好,”他语塞一瞬,脸上的红因此更为鲜艳,“这扇门,也可以用。”
老铁,你真的不用加这句话的。
因为你就算加了,我也不会来。
我是说……看看这门后铺满了天鹅绒的奢侈装潢,这显然就是你住的主卧吧!
而且为什么主房整体装修宛如皇宫,附赠套间就是现代极简风?
什么意思,合着狗窝不用上心呗?
何况,到底是什么样的Alpha才会吃饱了撑地大半夜刷卡从衣柜爬进另一个Alpha上司的卧室里啊!
陆予珠实在想不明白,房间设计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能整出如此适合搞些伤风败俗行为的设计?
你们有钱人都玩得这么刺激的吗?
“好,我知道了,”她接过门禁卡,将之塞进衣兜,随后客气道,“傅总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吗?”
“没有,”傅霓扶着门框,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为陆予珠的视线让出了一条空隙,“不过,你想的话,可以来我这边小憩片刻,一会儿服务生来叫醒也更方便。”
不是,兄弟,我就是客套一下而已,你还真就打蛇随棍上啊。
既然如此,你又问我的意见干什么,我一只宠物难道还能拒绝吗?
陆予珠很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让你嘴比脑子快,看看,这下出事了吧!
“可以的话,那我就要借傅总的客卧了。”
她颇有些强颜欢笑,视线虚浮着落在傅霓身后,双人大床上铺着米白天鹅绒,沙俄风装潢的卧室贴着橙红与香槟色交织的墙纸,一切都被装饰得过于柔软毛绒,犹如捕兽的陷阱。
“客卧那边,服务生还没有收拾完。”傅霓看着陆予珠,说得极其理直气壮。
真的吗?
我不信。
“你就先睡主卧吧,我在阳台看材料。”他侧过身,将过道彻底让出来。
陆予珠的视野随之渐渐开阔,莫名有种秦王眼睁睁看着荆轲图穷匕见的既视感。
哈哈,条条大路通卧室是吧。
朋友,你昨晚真是尝到甜头了。
她躺在柔软到仿佛失重的床上,眼睛虽然已经闭合,心却没有瞎,生怕一睁眼就要跟昨晚一样,发现自己旁边多了个不该有的人。
想到这儿,陆予珠突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浓重的果酒味仿佛还缭绕在鼻尖,恶心但不敢动手的痛苦攥紧了她,把她困倦灵魂中的眼泪悉数析出,只留下一块干瘪的内核。
她深呼吸,看着眼前苍白似水鬼的人,随后抬手抚摸上正对着自己的傅霓的脸。
这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倾盆大雨熄灭了半座中央城的供电。
当然,实际上,电力故障范围几乎都集中在平民扎堆、鱼龙混杂的西城区。
但傅家老宅的灯也被全部关闭了。
按照傅氏传统,入夜后,除去安保室,仆从们尽数回到后院或地下的住所。
大宅里的灯火会被随之完全熄灭,一盏也不留,以示老移民贵族家庭的庄重。
这是所谓的规矩,傅霓没有能力改变。
他蜷缩在黑暗里,再次梦见了妈妈。
这一次,她的死亡地点并不在家中,而是在下城郊区的海滨。
妈妈的尸体在海水里上下沉浮,黑发纠结如藻,缠绕着他站在海岸线边缘的脚踝,试图将他也拖进去。
傅霓猛然惊醒,窗外有闪电刺破天幕,如同捕兽的钢叉,扎穿了他的肺腑。
与坟墓无异的老宅内唯有寂静,他被困在床上,仿佛被困在四面环海的孤岛。
远离人世的恐惧让他战栗,又是一道闪电落下,粘稠的黑暗好似活物,顺着瘆人的光芒攀爬而上,填补了天空中被撕裂的空缺。
他支起身,死亡的阴影让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空白之中,他却突然想起了陆予珠。
此刻,偌大的宅院中,唯一的不同便是躺在他的卧室旁客房里的陆予珠。
他应该去找她,他必须去找她,她的工作不就是在这种时候陪着自己吗?
傅霓站起身,跌撞摸索着来到了陆予珠的房间,空白的思绪在看见床上那道熟睡的人影时又立即变成了纷乱如窗外大雨的想象。
他觉得自己应该躺在她旁边。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傅总,怎么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温热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脸庞,安慰着他因惊惧而抽搐的灵魂。
“不要怕,不要怕。”
她在深夜被吵醒,话语里却像是没有分毫不满似的,只是用手指抹过他的眼,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你已经长大了,过去是追不上你的。”
她温声细语,沙哑的嗓音剐蹭过耳膜,像是母猫舔舐着孩子的皮毛。
陆予珠困得睁眼都勉强,她本以为今夜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现在已是后半夜,她实在说不动了,所以她决定用实际行动解决问题。
傅霓看着眼前人渐渐阖上眼,被抛弃的不安再度笼罩心口,一切动摇却又都在下一刻烟消云散——她凑过身,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
经过这么多天的脱敏训练,陆予珠如今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亲A同,她抵着傅霓的额头,缓缓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上班嘛,不丢人,这叫敬业。
傅霓的情绪终于逐渐稳定,他用冰凉的身体紧贴着陆予珠,呼吸趋于平缓。
同时,陆予珠的精神状态快要崩溃了。
你*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过来犯病,下次能不能提前吃几粒强效安/眠药?
再这样下去,你妈到底会不会带走你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要被你带走了。
她骂着骂着就累得睡了过去,次日清晨仆人进来叫醒时,看到的正是两人在床上相拥而眠的画面。
这等与犯病天龙人被迫同床而眠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不对,这确实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总之,陆予珠惴惴不安地躺在床上,隔着深红的床幔,她窥视着阳台上此时格外人模狗样的傅霓。
谁能想到,堂堂傅氏总裁,昨晚会像个孩子吮吸乳/房般吮吸下属的嘴唇?他的脸上有泪痕纵横交错,眼底满是茫然,连一贯高高在上的作风都变得格外无助年幼。
真是越想越离谱。
舟车劳顿的疲乏让她再度合眼,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陆予珠这次终于陷入了沉静的、没有任何打扰的睡眠。
再次醒来时,阳台外的景致已经彻底变为夜色,巨型游轮缓缓航行,海面漆黑、海风咸腥,一切都昭示着,这里才是真正的孤岛。
叫醒陆予珠的并非服务生,而是傅霓。
他坐在床边,水红的帷幔落在他的半边肩膀,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血人。
陆予珠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她倒是不怕傅霓变成血人,毕竟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该死的时候是挡不住的。
何况裁决女神号上该有的设备都是分毫不差的,别说是当场给天龙人们换个肾,哪怕傅霓受了区区致命伤,二十四小时值班的精英医生们也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
她主要是怕万一傅霓遇害,她作为傅霓的随身跟宠,也难免要变成小血人。
医生们愿意妙手回春傅霓,却不一定愿意妙手回春一下自己。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也没得选——这话她已经说得自己都烦了。
可是没办法,她不这么安慰自己、不在心里模拟出几个虚拟姐们儿劝自己“陆姐咱们算了算了”,又还能怎么办呢?
一刀捅死傅霓,然后再自杀吗?
……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没必要。
因为她还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