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刺杀已经结论,需要你处理的是议长,但航线改动后还要走一周,你先养病。”
活儿都派脑袋上了,这谁还敢养病啊。
好险,差点就以为你真是良心发现、可怜我想让我休息了,原来只是换个了工作。
太好了,还是这种令人安心的、熟悉的自我中心与恶毒刻薄,看来世界和她都没癫。
稳稳的,很温暖。
傅霓离开后,陆予珠在修养室里独自享受了这份短假的最后十五分钟。
被傅霓扔进海里喂鱼的倒霉蛋议长刚上任不过半年,出身可以说相当清白,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履历也十分干净,毕业后便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坐了十年。
这也有点太良家子了,背景如此单薄,怪不得能被裁决女神们轻易拿捏性命。
她半靠在床头,一边翻看着终端里的人物档案,一边锐评。
货城是码省首府,尽管实力强大,却与金城市政压制着甫省省厅不同。
铁锈经济带日渐没落,两只病虎更是难分高下,没有谁占有绝对优势,双方始终保持着微妙平衡。
照理来说,平衡的确是长久之计。
譬如上下议院互为制约、四大暴力机关彼此拘束,如是人人都能分一杯羹,也只能分一杯羹。
然而,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几方能力都差不多的前提下。
说到底,终究只是一种权宜之策罢了,毕竟有谁不希望自己能一家独大?
但凡能获得吞并其他势力的机会,他们便不肯袖手旁观。
既然铁锈带的山中无老虎,那其他山林里的老虎赶来抢地盘不也很合理。
因此,坦白来讲,即便没有发生宴会刺杀这一遭事,货城议长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如果能,那么能当上议长的人选就绝不该是他这样单薄的、清白的、好拿捏的设定。
或者说。
上议院根本不打算保住衰弱的货城市政乃至码省省厅与铁锈带的利益,他们的目的本就是找个机会切蛋糕而已。
也不知道货城那边是否明白这一点。
以陆予珠的揣测,他们恐怕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让货城利益团体中死得最无意义的新任议长来探路。
不过他们大概也没办法,就算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制衡与瓜分是联邦的底色,多年分庭抗礼之下,码省与货城间的对立已经根深蒂固,哪怕为了利益也难以暂时统一阵线。
毕竟政策与偏见就像是山顶的巨石,你很难推动它,可一旦滚下,就会不断加速,直到落入真正的无底深渊。
刚才她套话,虽然本就不指望傅霓能说出什么关键点,但至少有一件事能确认,那就是傅霓的安保状况并非一直如此严峻。
从滞后的安保等级来看,傅霓的人身安全至少在以前没这么岌岌可危,是发生了一些事才导致了如此结果。
这件事应该才发生没多久,因为傅霓的狗脾气不可能忍受这种生活太长时间。
再结合之前的直播孤勇者来看,一切的转折点在哪里应该就很好猜了。
——去年八月的货城大火。
虽说许多细节仍不够清晰,至少来龙去脉的关节此时已经打通。
总体轮廓明确,剩下的便是慢慢填补细枝末节,这些不过都是小事。
现在的大事是,已知货城大火背后的利益集团必有傅氏一席,且傅霓又因为某些原因甘愿站出来当靶子吸引火力。
而她,一般路过的普通人陆予珠,作为傅霓这个脑子有病的人形靶子的贴身秘书,傅霓吸到的火力势必至少要分她百分之六十。
这样一想,陆予珠总觉得自己应该蹲下来找找自己的红鼻头。
她真要被自己的小丑人生整笑了。
傅霓虽然癫,可并非癫的无缘无故。
他的癫里带着对权力的熟稔和刻薄恶毒的智商,是一种很灵活、很有破坏力的癫。
毫不夸张的说,一万个举着牌子上中心岛外街游行试图哭死当权者的傻逼学生都比不过他一个癫子对联邦社会的危害。
这种巨型污染源是她的上司,还是她需要主动祈求庇护的人,这世界真是有够幽默的。
陆予珠哂笑一声,决定由此结束自己的病假,她换好衣服出了修养室,一边为傅霓收拾烂摊子,一边准备进行自己的调查。
她先是把议长一事掐头去尾,将可以说的部分回传中央城,声称货城一事有所进展,又以生意往来为由延长了出差时间,顺便要求集团公关最近盯紧了舆论,决不能出现任何不利于傅霓切蛋糕的言论。
做完这一切,她收起手机,走向了位于船体负一楼的游轮后厨。
后厨正在备菜,今晚并无大型宴会,但游轮上日常提供给天龙人们的小型演出与派对照旧不停,因此此时还是忙得热火朝天。
似乎无论是死一个陆予珠,还是死一个市议会的新任议长,于裁决女神号这等庞然大物而言,都很无关紧要。
傅霓这回为她准备的衣服相比之前休闲了许多,金绿绸布的吊带长裙挂在她身上,行走间裙摆荡漾,竟有些天龙人似的松弛感。
傅霓是真喜欢这种蟒蛇鳞似的金绿色。
陆予珠忽然想起自己穿着一身高定借傅霓淫威买老破小的时候,她沉浸在跟天龙人搞A同的痛苦与天降房产证的喜悦里,完全没想到后续能发展到这个程度。
现在看来,以后的发展只会更离谱。
还是老话说得在理。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原身作为孤儿却能读书,靠的是天龙人的青睐,这份施舍也让她被动进入了天龙人的领地打工,而她在穿进来后,更是为了钱与命屡次出卖尊严,最终换来了无法退局的结果。
但如果说后悔,那倒也没有。
很多时候,她的真实处境与宽慰自己的话一模一样,她本身是没得选的。
当年不接受傅氏的橄榄枝,难道她就能活下去吗?一个孱弱的孤儿,她该如何谋生?
如今不为活命低头摇尾,难道她就能避开风险吗?是否入局,向来不是她说了算的。
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想办法尽人事。
能做的她都做了,如果再出问题,那就是纯粹的命不好,这更是比投胎更无解的议题。
陆予珠穿着仿佛蛇鳞的长裙,颇为悠闲自在地游荡进后厨,她随手拿起一颗堆在长桌上用以派对菜肴的苹果,很不客气地吃起来。
一口咬下去,苹果的清香弥漫在嘴里,果肉脆甜、果汁甘美,甚至有些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