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民宿区此刻传来欢呼人声，刹那间，无数串灯依着节奏逐一亮起，像盛大宴席，像无拘的风，从山脚蔓延到林间，驱走了最后的黑暗。

呼声嚷嚷，可是这不重要，因为他听到了更夺人心智的声音——金向棠将他搂在怀里，阖上眼眸回答他：“都不是，是爱令智昏。”

鲤鱼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言语随之晃入胸腔，像灯笼中闪烁的亮光般不断怦动。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在那些成为依赖的日子里，从我想不到的开始、无法追溯的因果中，就喜欢上了你。”

“那天的话我很抱歉，不是我真实意思，我从未轻视过我们这段关系，它重要，也让我舍不得。”

“这段时间我很想你，想再次见你，想好好和你说会儿话，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任锦欢颤了颤，期待已久的答案成为确定时，所有知觉都陷入迟钝、缓慢、甚至停滞，只有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悸动与充沛情感顺着血液涌到身体各处，他慢慢将脑袋埋进对方肩膀里，右手攀附上去，沉没于温暖体温中。

“学长。”

他轻轻唤道，没有赘言修饰，只这二字，足以替代所有潜藏于心底的回应。金向棠听到熟悉称呼，再次拥紧他，这是一句没有定义、自然造就的约定，像风遇见风，水遇见水，无需调和即能自然相融。

这一刻是快乐的，但他也明白，还有巨大的未知横亘在两人面前，最终，他抱着恳切期望，问出那句现实：“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美国吗？”

任锦欢缓缓抬眸看他，眼中颤动着隐隐湿润，几欲张口，却道不出一句完整话，他想和对方应下所有未来，但现实之所以是现实，便在于它需要每个人面对取舍。

他想起南方老城中那个独自生活着的身影，同样与自己有着约定，存有这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互相给予安全感，他无法把她孤零零留在那里，对她来说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他垂下那只拥抱对方的手臂，双目蕴藏千言万语，付予对方，“我……”喉咙竟因浓烈急促情绪产生痛感，连遗憾抱歉都说不出口，欲望不让他说，他舍不得说。

金向棠及时捧住他的脸，挨近厮磨，安抚他：“我明白，不用遗憾，也不用抱歉，我明白、我都明白……”他不停说着，自己的肩膀也跟着颤抖起来。

良久，他平定心绪，勉强笑着宽慰道：“其实，关于要不要回去这事我也有多个选择，家里各方都给过备选建议，还有我姨丈，他一直希望我留下来，抛出的机会都不错，我之前也在考虑——”

“学长，”任锦欢打断他，摇摇头，依依看向他，“回去吧……那里有你最想做的事业，最想实现的梦想，或许你从未仔细察觉过，你自己在说那些事情时，整个人就像太阳，那才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让我心向往之的你，你这样爱拿第一的人，怎么能委屈自己……”

他继续道：“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要说愿望，也只有过几年将我妈接来一起定居，日子稳定就够了，从来都没想过去探索当下之外的更多可能，我就是个安于世俗的人，不喜欢变化，不会有成全自我的理想，我不像你，没有那么大的抱负，我——”

金向棠吻上他的唇，在他几近抑制不住颤声时，堵住那些自贬：“可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他们热切接吻，在圆月之下，一抔幽冷撒入幕天漫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人都记得其在民俗传统中表征的圆满之意，却时常疏忽它的暗面——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此处和谐862字转图片*/

两天后，金向棠从小区搬离，任锦欢帮他一同收拾租房家居，一切妥当后已临近黄昏，院子里陆续有居民从京外回来，于此，中秋节假正式走到末尾。

金向棠打开车门时，任锦欢在他身后唤了声“学长”，他徐徐回身，对方走到他面前，两人沉默对视几秒，最终，任锦欢朝他伸出手，莞尔开口：“学长，很高兴认识你，祝你前程似锦。”

那晚结束之后，过去的关系也划上了句话，在未来，他们只剩下朋友这个身份。

金向棠看着那只手，半晌后与之相握，微笑道：“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藕断丝连，没有一地鸡毛，是成年人之间最体面的告别。

任锦欢目送他开车远去，直至车子消失在视野有一分多钟才转过身去。

他上了台阶，进入电梯，按下“10”楼，厅门开启，他挪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尚算正常，四步、五步忽然有些僵硬，再之后，他加重步伐，着急来到金向棠的“1002”屋前，输入密码，一打开——空落落的冷清。

房间里飘着物品清空后的灰尘，在干枯阳光下沉甸甸往下坠，地面上留有大小印记，是之前家具摆放时的底部轮廓，他看着这些轮廓，仿佛能视觉化原本模样：左边是书架，右边是置物柜，还有张小茶几，冬天时他们曾经一起煮过火锅……

最后，他走到阳台上，那里有一个挪动后的圆形痕印，周围掉了些许泥土，是那盆棣棠花。他慢慢蹲下去，抚摸边沿，手指依着轮廓缓慢勾勒，不知何时，他停了下来，而泪水倏然已布满脸庞，落在这小小圆圈内，从刚刚就在抑制的情感终于在此刻爆发，他也终于不用遮藏，双手掩面哽咽自言，一个人在这里尽情暴露所有情绪：

“学长，很开心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做饭很开心，吃饭很开心，出门很开心，回来很开心，谢谢你来到我的26岁……”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只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喜欢你。”

“我不想让你走……”

空空如也的房间，黄昏收去最后余光，暮色降临，唯有他自己的回声在回应他。

拥堵的十字路口，金向棠伏在驾驶盘，绿灯亮起瞬间，出发之音一声比一声高亢，络绎不绝的车水从他身侧逐一经过。他抬头看向后视镜，看向那个双目通红、有些陌生的苦涩自己，良久，他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