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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书屋 > 肉体窃贼 > 第五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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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到达泰柏特庄园时,时钟敲响午夜十二点。www.maxreader.net我的感觉是好像从没见过这个地方。现在我有时间在这雪中迷宫里漫游,并仔细欣赏刚修剪过的灌木丛的布局,同时想像春暖花开后这花园将是什么样子。这古老的地方真优美。然后我把目光转向那些紧凑而漆黑的小房间,像是专门建筑来抵御英国的寒冬,还有那些铅制竖框的小窗户。其中许多现在都亮着灯,在这漆黑的雪夜显得格外诱人。

大卫显然吃完了晚饭,两个佣人(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太)仍在楼下的厨房里忙着。与此同时,主人在二楼的卧室里换完衣服。我看着他在睡衣裤外面又套上了一件长长的黑色睡衣,它带着黑色的丝绒翻领和腰带,使他看上去很像一个牧师。但是它的图案又过于华丽,尤其是在脖领处又检进去一条白色的丝绸围巾,所以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件教士的黑色长袍。之后,他迈着步子走下楼来。我从走廊尽头我最喜欢的那扇门溜进来,然后来到图书室他的身旁,他正弯下腰去桶壁炉火。

“啊,你果真回来了,”他边说边尽力掩饰喜悦的心情。“谢天谢地,只是你来去都是那么悄然无声!”

“是啊,挺讨厌的,对不对?”我看了几眼放在桌子上的圣经,那册《浮士德》和那本拉夫克拉夫特写的短篇小说,这本短篇小说虽然仍用订书针装订着,但已被展平了。桌上还摆着大卫爱喝的那瓶细颈苏格兰威士忌酒和一只很漂亮的厚底水晶玻璃酒杯。我盯着那篇短篇小说,那个神情焦虑的年轻男人的记忆又回到我的脑海里。他走路的方式真古怪,居然在三个明显不同的地方找到我,一想到这我就有点不寒而栗,我很可能再也见不着他了。再说……,不过我还有时间对付这个凡人害虫。我目前想的是大卫,还有今夜我俩要倾心交谈的甜蜜感觉。

“你从哪儿弄到这些漂亮衣服的?”大卫问。他的目光上下慢慢打量着我,久久不挪开,好像没有注意到我正留意他的书。

“哦,从一家小店里搞到的。我从来不偷猎物的衣服。再说,我太喜欢吸下层阶级的血,这些穿得都很糟糕,拿他们的衣服也没用。”

我在他对面的、现在已属于我的椅子上坐下。它有富于弹性的软皮革和“吱扭吱扭”响、但坐上去很舒服的弹簧,有高高的翼状椅背和宽阔而结实的扶手。他自己的椅子无法与这把相比,但也相当不错,只是更有点破旧和起皱而已。

他站在炉火前,仍然打量着我。然后他也坐下了。他从水晶细颈酒瓶里取出玻璃瓶塞,给自己的酒杯斟满,然后举起来向我致敬。尔后他深饮一口,微微缩一下脖子,显然这种烈酒灼热他的喉咙。突然,那种特殊的感觉又鲜明地回到我的身上。我回忆起当年在法国家里谷仓的阁楼里喝白兰地酒的情形,甚至想起我扮的是哪种鬼脸,我的凡人朋友和情人尼克从我手里贪婪地抢走酒瓶的细节。

“我看你又恢复常态,”大卫突然热情地说,一边凝视着我一边稍稍放低嗓门。他仰靠在椅背上,把酒杯放在他椅子右边的扶手上。他看上去十分威严,虽然比我见到他的任何时候都放松得多。他的头发又厚又密,此时已变成一团深灰色的漂亮阴影。

“我看起来像吗?”我问。

“你眼睛里又出现那种淘气的光采,”他低声回答,两眼仍热切注视着我。“你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在你说话时也不会有片刻消失。而你的皮肤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愿你不觉得疼痛。你不疼,对吧?”

我作了一个不在乎的手势。我能听见他的心跳。比在阿姆斯特丹时跳得稍微微弱一点,而且时不时有心律不整。

“你的皮肤就像这样还能黑多久?”他问。

“也许还要许多年,好像是一位古人这样对我说的。我不是在《天谴者的女王》中写过这个问题吗?”我想到玛瑞斯,他不知会如何生我的气呢。他肯定不赞成我的所为。

“是玛赫特,你那位古时候的红发朋友,”大卫说。“在你的书中,她宣称曾干过同样的事,只是为了弄黑她的皮肤。”

“真有勇气,”我咕哝着。“而你却不相信她确有其人,是不是?尽管我现在就面对面同你坐在一起。”

“哦,我相信她的确存在。我当然相信。我相信你写的一切。但是我认识你!请告诉我,在沙漠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你真的认为你将会死去吗?”

“大卫,你可以冷不防地问我这个问题。”我叹了口气。“唔,我不敢说我真的认为我会死。我当时很可能在玩弄我的惯用伎俩。我向上帝发誓不对别人撒谎,但我却对自己撒了谎。现在我认为我不会死了,至少不会死于我自己发明的所有死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你怎么会不怕死呢,大卫,我并不想用这个老问题来折磨你。可是我确实无法设想。你确确实实不怕死,我就是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你当然是会死的。”他是不是正在怀疑我?所以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然而我的话还是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这我能看出来。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虽然我当然无法听懂他的思想。

“大卫,你为何要玩浮士德这套把戏?难道我是梅菲斯特吗?”我问,“你是浮士德吗?”

他摇头。“我也许是浮士德,”他喝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终于又开口说,“可是很显然你并不是魔鬼。”他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为你扫除了障碍,不是吗?这点我在阿姆斯特丹就清楚了。你是除非万不得已才待在泰拉玛斯卡。我并不是在把你逼疯,但是我一直在起着很坏的影响,不是吗?”

他又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他正用他那双又大又凸出的黑眼睛盯着我,并显然在全方位地考虑这个问题。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额头上的浅沟、眼角旁的细线和嘴周围的褶子——突出了他这种和蔼与开朗的表情。此人身上没有丝毫的酸臭味,但在乐观开朗的外表下却隐藏着阴郁和不幸,而且夹杂着贯穿他漫长一生的深刻忧虑。

“莱斯特,这种局面迟早会出现,”他终于开口说。“我不再当个好会长是有原因的。这种局面迟早会出现,对此我有相当把握。”

“解释给我听听。我还以为你一直是这个教派的核心,它是你的全部生命呢。”

他摇了摇头。“对泰拉玛斯卡来说,我始终是这个职位的不适宜候选人。我已经提过我在印度度过青年时代。我本可以就那样生活下去的。我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学者,从来不是。不管怎么说,我在这场游戏中就像是个浮士德。我老了,可是还没有揭开宇宙中的秘密。丝毫没有,我年轻时还以为揭开了呢。当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幻像时,当我第一次认识一位女巫时,当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精灵的声音时,当我第一次召唤一名精灵并让他按我的旨意办事时,我真以为自己已揭开宇宙的秘密!但实际上根本没有。那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些都是地球上的或世俗的东西……世俗的秘密。也是我无论怎样努力也揭不开的秘密。”他顿了一下,好像想再说些什么,专门强调某一点,可是接着他只是举起酒杯,心不在焉地喝着,这次没有扮鬼脸,因为那显然只是今晚喝第一口酒时的反应。他盯着酒杯,用细颈酒瓶再把它斟满。

我恨自己不能读懂他的心思,捕捉不到丝毫他的忽明忽暗,或隐或现的弦外之音。

“知道我为什么成为泰拉玛斯卡的一员吗?”他问。“和做学问毫无关系。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给局限在这个地方整天翻文件,把档案输入电脑,向全球发传真。和这些根本无关。我来这儿先是开始了另一次狩猎探险,不妨说是一条新战线,就是到遥远的巴西。我就是在那儿发现神秘学,在里约热内卢的那些狭小弯曲的街道上。其中每部分都好像和我当年捕猎老虎一样刺激和危险。正是这种危险吸引了我。至于我为什么总是离危险很近,这我也不清楚。”

我没有答覆,但心里明白,他认识我本身明摆着就是一种危险。他一定是很喜欢这种危险。我曾以为对于危险他抱着一种学者的天真,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是的,”他马上说,边微笑边睁大了眼睛。“正是这样,尽管我确实认为你不会伤害我。”

“别欺骗自己,”我猛然说。“你要知道你确实在自欺欺人。你在犯下那条古老的罪行。你坚信你所见到的东西。可是我和你所见到的不一样。”

“怎么会呢?”

“哈,你过来瞧瞧。我看上去像个天使,但我不是。自然界的那些古老法则包含许多像我这样的怪物。我们美丽得像花斑蛇和斑纹虎,而实际上我们确是无情的杀手。你确实在让眼睛欺骗你。但是我不想和你争论。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你在里约热内卢做了什么?我很想知道。”我说这些话时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我想说,假如我无法把你当成我的吸血鬼同伴,那就让我把你当凡人来了解吧。这想法使我感到一阵轻微但明显的兴奋,现在我俩就坐在一起,同以往一样。

“好吧,”他说,“你已说明了来意,我也赞同,多年前在你正在演唱会场我接近了你,你朝我走过来时我第一次面对你,这些对我都是危险的诱惑。你还用你的建议来引诱我,这同样很危险,因为正如你我都清楚的那样,我只是个人。”

我仰靠在椅背上,有点洋洋自得,翘起一条腿,把脚后跟儿踩进那张旧椅子的皮革椅面。“我喜欢人们有点怕我,”我耸耸肩说,“不过你要讲给我听在里约热内卢的经历。”

“在那儿我直接面对众神的宗教,”他说。“嵌多布雷。你知道这个词吗?”

我又微微耸了一下肩。“听说过一两次,”我回答。“我得去那儿一次,也许不久就去。”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南美洲的那些城市,她的热带雨林和亚马逊河流域。是的,我很渴望这样一次冒险,而驱使我深入戈壁沙漠的绝望情绪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我很高兴自己仍然活着,并且悄悄地拒绝羞愧。

“呵,我要是能再见到里约热内卢就好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轻轻说。“当然,它现在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是个摩天大楼林立、豪华饭店栉比的世界。不过我还是很想再见到那弯曲的海岸,那圆锥形糖块山,还有立在科尔可瓦多之上的耶稣基督雕像。我不信地球上还有比它更令人眼花撩乱的地区。我怎么会白白荒废了许多年而没有再去一趟里约热内卢呢?”

“你为什么不能想去就去呢?”我问他。我突然对他产生强烈的爱怜,想保护他。“伦敦的那些问僚当然不能阻止你去。再说你又是他们的老板。”

他非常仁慈宽厚地笑了。“是的,他们阻止不了我。”他说。“全看我自己是不是有精力,既指心理上的,也指体力上的。不过这样就扯太远了。我原想告诉你在里约发生了什么的,也许这才是正题吧,我也不知道。”

“你想去巴西,财务上总是不成问题的吧。”

“哦,是的,钱从来都不成问题。我父亲在钱的问题上非常精明。所以就从来用不着我太操心。”

“你要是没钱我会给你的。”

他冲我十分温和而宽容地微笑一下。“我现在老了,”他说,“很孤独,而且像所有稍具智慧的人那样傻里傻气。不过我不穷,谢天谢地。”

“那么你在巴西遇到了什么事?开始是怎样的?”

他欲言又止。“你真想待在我这儿,听我讲我想说的话吗?”

“对,”我马上回答,“请讲吧。”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别无所求。我心中没有任何打算和野心,不企求任何别的东西,只想和他在一起待在这儿。要求如此简单,连我也感到震惊。

但他还是不太情愿相信我。随后他起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放松下来,也许是屈服。他终于开始讲述。

那是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他说。“当时我儿时的印度已不复存在。此外我向往去新的地方,于是就和朋友们去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丛林里打猎。对那一地区的展望使我入迷,寝食不安。我们追踪着巨大的南美洲虎。”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屋角架子上的一具斑纹虎标本,在此之前我居然没有注意到它。“那时我特别想追猎这只老虎。”

“看来你做到了。”

“不是马上就做到的,”他嘲笑了一声说。“我们决定先在里约热内卢度过一段热闹而奢侈的假期,花两周的时间漫游科帕卡巴纳海滩和所有的殖民地旧址,修道院、教堂等等,然后再去打猎,你要明白,那时的市中心可和现在的不一样,是一团拥挤的狭窄小街道和许多奇妙的古老建筑!我太渴望到那里去,就是为了领略这种异国风情!我们英国人就是为了这才进入热带地区的,我们只好远离本国的一切礼仪和传统,并融入某种貌似野蛮的文化,而这种文化,是我们不可能改造或真正搞懂的。”

他的整个举止都随着他讲话而改变了,他逐渐变得更加咄咄逼人、充满活力,两眼焖焖有神,语句带着清脆铿锵的英式语调更加滔滔不绝地涌出,我是那样地喜欢英国发音。

“唔,那座城市本身就已经是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然而比起人民的魅力,就又根本算不上什么,巴西人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像。比如,他们特别美丽,虽然人人都同意这一点,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别笑,我可是很严肃的,”他见我在笑,就这样说。“也许是葡萄牙人和非洲人混血,再和印第安人混血的结果。我真的说不清。事实是,巴西人特别地迷人,而且具有极其性感的嗓音。嘿,你很可能爱上他们的嗓音,你会迷恋得想去吻他们的嗓音,音乐,还有拉丁舞,这些就是他们的语言。”

“那你应该一直待在那里。”

“噢,不行!”他说完迅速又喝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好,接着说。我在头一个星期就对这个男孩卡洛斯产生强烈的爱情,不妨这么说。我被他彻底征服了。我俩在皇宫旅馆我的套房里,一连几天几夜除了喝酒就是做爱。真是下流极了。”

“那你的朋友们就干等着你?“

“没有,而是约法三章:若不马上跟我们走,就把你扔下不管。如果卡洛斯能跟着我们一道那就太好了。”他用右手打了一个手势。“哎,这些先生当然一个个全都老奸巨滑。”

“那是当然。”

“可是我决定带着卡洛斯一起走,后来证明是犯了大错。他母亲是个嵌多布雷女祭司,但我当时对此一点概念也没有。她不想让她的儿子进入亚马逊河的热带丛林。她想让他上学。于是她就派精灵盯上了我。”

他停住了,打量着我,大概想探测一下我的反应。

“那一定特别有趣,”我说。

“这些精灵躲在暗处不停地跟我捣蛋。它们取走我正睡在上面的床,并把我像倒垃圾一样倒掉!它们乱拧淋浴室里的水龙头,差点把我烫伤。它们还在我的茶杯里撒尿。整整七天之后,我觉得我快要疯了。我由最初的气恼和怀疑发展到害怕和恐怖。盘子会在我面前突然飞走,铃声会在我的耳际响起,酒瓶会无缘无故从架子上跌落摔碎。无论我走到哪儿,都能看见蒙面人在盯着我。”

“你知不知道是那女人干的?”

“一开始不知道。可是后来卡洛斯终于憋不住了,向我坦白了一切。他母亲只有见我离开了才会撤回咒语。那好,我当天晚上就走了。我回到伦敦,精疲力尽,精神不正常。但这也不行,那些精灵跟踪而来。同样的怪事在泰柏特庄园也开始发生。门窗砰砰地突然开关,家俱莫名其妙地移动,钟表在楼下仆人的餐具室里时刻响个不停。所有人都要发疯了。我母亲,她多少是个唯灵论者,总是往全伦敦的各个巫师那儿跑。她把泰拉玛斯卡的人请到家里来。我向他们讲述了一切,他们就向我解释开了嵌多布雷和招魂论。”

“他们驱除了这些妖怪吗?”

“没有。不过,我待在泰拉玛斯卡的图书馆里一个星期,认真研究,又深入拜访了几位曾去过里约热内卢的同僚,我自己也能把这些精灵控制住了。大家都很吃惊。之后,我又决定回到巴西去,这更是把他们吓了一大跳。他们警告我说,那个女祭司的魔法力强得足够杀死我。‘我要的正是这个,'我对他们说。‘我自己也很需要那种魔法。我要去拜她为师。她要把这些教给我。'他们都求我不要去。我告诉他们回来后我会给他们写一份书面报告,你不难理解我的心情。我已经看见了这些无形实体的活动机制。我已能感到它们在接触我。我已见过这些精灵在空中飞速掠过。我认为广大的无形体的世界正在向我敞开大门。我必须去那儿。嘿,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去那儿。我决心已定。”

“对,我能理解,”我说,“这和捕猎大野兽一样刺激。”

“一点不错。”他摇着头说:“那时我就是这样坚定。我以为连二次大战都没有要了我的命那就没有什么能杀害我了。”他突然恍惚一阵,陷入回忆,忘掉了我的存在。

“你面对那个女人了吗?”

他点点头。

“不但面对了,而且打动了她,接着贿赂她,数额大得超出她最离奇的梦想。我对她说,我想当你的徒弟。我跪在地上发誓,我想向你学习,不彻底揭开这个秘密,不把能学得都学到手,就绝不离开。”他呵呵笑了两声。“我不敢说这个女人以前一定见过业余的人类学者,反正我估计我大概可以算作一个人类学者。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在里约热内卢待了一年。你尽管相信我,那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一年。最后我终于离开,因为我清楚再不走的话,就永远走不开了。大卫-泰柏特这个英国人就不复存在了。”

“你学会怎样召唤精灵了么?”

他点点头。接着又陷入了回忆,脑海里闪着我看不见的影像。他烦躁不安,略显悲伤。“我把它都写下来了,”他最后说,“全在总部的档案里。多少年来,有许许多多人读过我的这段故事。”

“从没试过把它发表吗?”

“不能发表。它是泰拉玛斯卡的一部份。我们从不对外发表。”

“你担心你浪费了你的生命,对吗?”

“不,我不担心,真的……尽管我刚才讲的也是真话,我并没有揭开宇宙的秘密。我甚至没有超过我在巴西取得的成就。对,后来倒是也有过一些惊人的发现。我记得我读到那些关于吸血鬼的卷宗的头一个夜晚,当时我是多么难以置信阿!后来便有了那些奇妙的时刻:我下到地窖里去取证据。可到头来就像嵌多布雷一样,我只深入到此就为止了。”

“相信我,我能了解你。大卫,这个世界本身就意味着永远是个谜。即使存在着某种答案,也不是你我就能找到的,对此我坚信不疑。”

“我想你说得对。”他悲哀地说。

“而且我认为你比较怕死,虽然你不承认。你一直在对我采取顽固而强硬的态度,一种道德说教的态度,这我并不责怪你。也许你真的岁数够大并且有智慧到认为你确实不想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但也别再谈死的问题,好像谈死就能给你答案。我觉得死是可怕的。你一下子就停止了,从此不再有生命,也不再有机会了解任何事情了。”

“不,这点我不同意,莱斯特,”他说。“我就是无法赞同。”他把目光移向那只老虎,然后说:“有人造成了它这种可怕的对称性或匀称美,莱斯特。有人不得不这样做。老虎和羔羊……这种食物链不可能自发地产生。”

我摇摇头说:“大卫,用于创作那首古老的诗歌的智慧比用于创造这个世界的智慧还多。你听起来像个圣公会成员。可是我清楚你在讲什么。我自己也在时时想这个问题。其实简单得发慌。必须存在某种东西放之四海而皆准,能解释所有这一切。必须有这么一种东西!因为缺失的部分太多了。这问题你想得越多,无神论者们的言论听上去就越像是宗教狂的言论。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误会的错觉。完全是过程,而没有终结。”

“缺失的部分?当然,莱斯特!设想我制造了一个机器人,是我自己的完美拷贝。设想我把全球所有的百科全书知识都教给了他,这你知道,把它都编好程式输入他的计算机大脑。可是他迟早还会跑来问我:‘大卫,它的其余部分在哪儿?解释和答案在哪儿!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为啥把解释省略掉,使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初曾有过‘砰’的一声巨响,然后一切就运作起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使矿物质和其它懒惰的化合物突然就进化成了组织细胞?化石纪录中的那个巨大断裂又如何解释?'”

我愉快地笑起来。

“那我只好打断这可怜的家伙的提问,”他接着说,“说这是没有答案,无法解释的。说我并没有什么缺失的部分。”

“大卫,谁也不缺什么缺失的环节。谁也不会缺少哪一环的。”

“别那么肯定。”

“那这也就是你的希望所在?所以你就读圣经?你无法揭示神秘学意义的宇宙秘密,所以现在又回到上帝那儿去了,对吗?”

“上帝就是神秘学研究中的宇宙秘密。”大卫说;他的神情若有所思,几乎是沉思默想,脸部非常放松,显得年轻了。他正凝视手中的玻璃杯子,大概喜欢看光线聚集在水晶里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我只好等着他开口。“我想答案可能就在《创世纪》里。”他终于开口说。“我确实这么认为。”

“大卫,你让我感到吃惊。谈到缺失的残片。《创世纪》倒是一堆片断的集合。”

“没错,可是这些说明问题的片断留传给了我们,莱斯特。上帝按照他自己的形相和外观创造了人。我以为这就是解开疑团的钥匙。谁也不知道它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希伯莱人并不认为上帝是个人。”

“怎么能说这就是解开疑团的钥匙呢?”

“上帝是一种创造力,莱斯特。我们也都是如此。神对亚当说:‘增生并且繁殖'。而这正是第一批有机细胞做的事情,增加和繁殖。不光是改变形状,而且复制自己。上帝是一种创造力。他藉由细胞分裂从自身里创造整个宇宙。所以魔鬼们才这样嫉妒他,我说的是那些坏天使。他们并不是具有创造力的造物,因为他们没有身体,没有细胞,他们只是灵魂。我认为他们不仅嫉妒而且怀疑——上帝怎么会在亚当身上又制造了一台那么像他自己的创造机器,神是不是犯了错误?我是说,这些坏天使很可能觉得物质宇宙及其所有正在繁殖复制的细胞实在是太坏了,不过是一些能增加和繁殖的会思想会走路的东西。他们很可能对这整个试验极为愤怒。这就是他们的罪。”

“你是说上帝不完全是个灵体。”

“对。上帝有一个身体。一向都有。细胞分裂生命的秘密在上帝体内。所有生命细胞都有一小部分上帝的灵魂在其体内。这就是使得生命在最初产生,并把生命与非生命区分开来的那个缺失的部分或环节。它和你们吸血鬼的起源或产生一模一样。你告诉我们,阿曼,一个恶的实体的灵魂注入到所有吸血鬼的身体内……那好,人类也以同样的方式分享上帝的灵魂。”

“我的天,大卫,你快要发疯了。我们可是个变种。”

“是的,可是你们也在我们的宇宙中存在,你们的变异也反映出我们的变异。再说,别人也提出同一个理论。上帝是火,我们都是小小的火焰。当我们死后,这些小小的火焰就回到上帝的火中去。可是重要的是,一定要认识到上帝本人就是灵与肉的结合!绝对是这样。西方文明一直建立在一种反问的基础之上。但我真诚地相信,我们在日常行为方面既知道也尊重真理。只有当我们谈论宗教时,我们才说上帝纯粹是个神,过去是,将来也永远是个神,而肉体是邪恶的东西。其实真理就在《创世纪》里,全在那里面。莱斯特,我来告诉你最初启动生命的那声巨响是什么吧。就是当上帝的细胞开始分裂的那一刻。”

“大卫,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理论。是不是让上帝大吃一惊?”

“没有,倒是天使们大为惊愕。我可没开玩笑。我来告诉你其中迷信的那部分,即上帝是完美无缺的这种宗教信仰。其实他显然不是这样。”

“真安慰人,”我说。“什么都解释清了。”

“你在笑话我,我不责怪你。不过你说得很对。它解释一切。上帝也犯过许多错误。犯过许许多多错误。上帝自己对此最清楚!我估计天使们曾试图警告过她。所以他们就成了魔鬼,因为他试图警告过上帝。上帝是爱。不过我不敢肯定上帝绝顶英明。”

我努力忍住不笑出声来,可是无法完全做到。“大卫,如果你坚持你的观点,定遭天打雷轰。”

“胡说。上帝也要我们把真相说明。”

“不对。这点我不能接受。”

“那你能接受其他喽?”他说着又咯咯笑了两声。“不,但我没有开玩笑。宗教在其不合逻辑的结论方面是很原始的。想像一下完美的上帝居然会允许魔鬼撒旦出现并生存。不,这简直是荒诞不经。圣经的全部不足就在于它提出上帝完美的概念。这表明了早期的学者缺乏想像力,也造成了许多有关善与恶的神学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而多少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不清。然而上帝是好的,特别好。上帝就是爱。但是任何创造力都不完美。这是很明确的。”

“可是魔鬼呢?关于他有没有任何新见解?”

他看了我一会儿,显得有点不耐烦。“你太玩世不恭了,”他嘟哝着。

“不,我不是玩世不恭,”我说。“而是诚心想知道。我当然对魔鬼有特殊兴趣。我谈到他的次数要大大超过我谈论上帝。我真想像不出凡人为什么都那么热爱魔鬼,我是说,他们为什么都对他那么津津乐道。可是他们确实不喜欢恶的概念。”

“那是因为他们不信仰他,”大卫回答。“是因为一个彻底邪恶的魔鬼比一个完美的上帝还没有意义。想像一下,撒旦从来不学习、不了解情况,死脑筋不变通,这样的撒旦谁会信仰?这样一个魔鬼的形象对我们的才智是个侮辱。”

“那么你的躲在谎言后面的真理又是什么呢?”

“他并不是完全不能改过自新。他只是上帝计划中的一部分。他是个得到允许去诱惑和折磨人类的精灵。他非难人类,非难这整个试验。瞧,这就是我眼中撒旦沉沦的实质。魔王撒旦认为这个概念不会灵验,可是,莱斯特,那个答案却领会到上帝是物质!上帝是肉体化的,上帝是细胞分裂的主宰,而魔王撒旦厌恶让这种细胞分裂过度地泛滥下去。”他再度陷入令人发疯的沉默,两眼瞪大,闪着惊异的光芒。良久,他才说:“关于魔王撒旦,我还有个理论。”

“讲给我听听。”

“有不止一个魔王撒旦,所有被任命为魔鬼的都不太喜欢这份差事。”这句话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他烦躁不安,好像想说更多又说不出来。

我放声大笑。“这我能听懂,”我说。“谁会喜欢当魔王这个差事呢?而且你想,他不可能打赢。尤其考虑到,魔王在天地初始的时候是位天使,而且应该很聪明。”

“正是如此。”他用手指着我说。“你关于伦布朗的那篇小故事。撒旦如果有脑子的话,本该承认伦布朗的天才。”

“还有浮士德的善良。”

“哦,是的,你见过我在阿姆斯特丹阅读《浮士德》,对吧?结果你自己也买了一本。”

“你怎么知道的?”

“书店老板在第二天下午告诉我的。他说在我离开后不久,一个奇怪的金发法国年轻男人走进书店,买了一本同样的书,然后站在街上一动不动地读了半个小时。那店主从没见过这么白的皮肤。这当然是你。”

我摇摇头,笑着说:“我是干这类傻事。真奇怪,居然没有哪个科学家把我捉住拿去研究。”

“朋友,这可不是开玩笑。几天晚上以前你在迈阿密就很不慎重。两名被害人的血全被吸干了。”他的话马上使我感到困惑不解,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我才为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大西洋此岸而吃惊。我又感到习惯性的绝望。“稀奇古怪的谋杀总能成为各国报纸的标题新闻,”他解释。“再说,泰拉玛斯卡修道院也收到各类怪事的报告。我们在世界各地的城市都有人给我们寄剪报,为我们的档案室寄来各类超自然的奇闻怪事的报导。‘吸血杀手在迈阿密两度出击',就是几家消息来源寄来的新闻标题。”

“但他们并不真的相信这是吸血鬼干的,这你也清楚。”

“是的,可是你总是这么干,他们可能慢慢也就相信了。你以前当摇滚乐歌手的时候,不就是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吗?你希望他们总盯着你。这并非不可思议。瞧你把这些杀人犯折腾的,他们的尸体被你丢下一大串。”

这消息的确让我感到吃惊。我为了猎杀那些杀人凶手,曾不停地往返于各大洲之间。我从没想过会有人把这些非常零散的死亡事件联系起来看待,当然玛瑞斯除外。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我告诉过你了。这样的新闻总是寄到我们手中,什么恶魔般的行为,吸血鬼行为,巫毒教巫术,魔法,目睹狼人等等。它们摆满我的办公桌。其中大部分该扔进废纸篓。但其中有价值的东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杀人的报导很容易找出来。”

“你跟踪这些杀人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把他们的尸体随便丢在公共场合。你把最后这一名扔在旅馆里,他死了才一个小时之后就被人发现了。至于那个老太太,你同样太粗心大意!她儿子第二天就发现她。验尸官在两人身上都没有找到伤口。你成了迈阿密不具名的风云人物,比那个死在旅馆里的人还要恶名昭彰得多。”

“我才不在乎呢。”我生气地说。其实我很在乎。我对我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后悔,可又没做什么来补救。唔,这种局面一定要改变。今天晚上,我干得是不是漂亮一些?为这样的小事情求原谅未免太蠢了。

大卫正在仔细地盯着我。如果说他有什么主要的特点,那就是他的机警。“你可能被抓住,”他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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