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两手一摊，“所以你也瞧见了，我失败了。”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这确实是千面人生第一次失败，这对他的打击也是颇深。
陆阮真是不想看见他，一想到小哑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催眠，被强行唤醒记忆，遭受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治疗，她就恨不得揍死千面。
“他不信任我。”千面冷声道。
“陆阮，失忆的他不信任任何人，他只信你。”
他只信你。
他只信你。
他只信你。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落在陆阮耳中，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自己又是否担当得起他这份信任。
“所以，那幅画是那年宫花宴上我画的，那年宫花宴，你那么倨傲，我自然不可能为你做美人皮，不过事后我想过了我那般说你也是不对，就做了那幅画想给你补偿，只可惜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你，我就一直带在了身边，谁知道你躲到这小渔村来快活了。”
陆阮睨他一眼，语气很冲，“我谢谢你。”
千面挑眉，坐起身，“我无法恢复他的记忆，一个失忆又不信任任何人的太子回去了也只会成为别人的把柄，所以，我同顾辞联络过了，我会把他的人/皮面/具带回去，此后春溪镇再无太子，只有顾执楼。”
陆阮拧眉，“你们这是要放弃他？”
他可是太子啊，哪怕是反派，哪怕结局可能不好，他也是太子啊，高高在上，尊崇无双的太子殿下。
千面笑了笑，朝堂权势之争，失之毫厘便是千万条人命，没有人赌得起，他虽然不参与，可也不想见到血流成河的局面，一个戴着面具的假太子肯定是要比一个爱上了敌人女儿又失忆了的真太子要好操控得多。趁着叶陆两家还能拉锯，尸骨成山的场面暂且会来得晚些。
他站起身，对月饮酒，“陆寻我会带走。”
“你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的，只是他知道了许多事情，我不能让他回去，或许我会让他像你一样在某个地方隐居？”千面挑眉，“你也不想他回去告诉陆庭，然后来逼你交出顾执楼吧？”
陆阮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我……”陆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私心里她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陆家毕竟养育过她几年，小姨还嫁在陆家，可真的让她交出小哑巴，她也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帮你一把。”
陆阮垂着眼眸，“你对陆寻好一点，别伤害他。”这话算是默认千面的作法了，她终究还是站在小哑巴这边。
千面冷哼一声，对这结果还算是满意。
“我虽然不喜欢你，可你这人也算不错，至少心不坏。”还重感情，后半句千面没说，但愿陆阮和顾执楼能在这小镇里平平静静生活一辈子，不起波澜，这是他最后的祝福。
如果不能……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明日我就会离开，还有他为了你练习说话已经很久了，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吧？”千面把酒坛子往地上“哐啷”一砸，酒壶碎成了好几瓣，摇摇晃晃最后一跃而下，“你们好好聊聊吧。”
陆阮刚要开口就听见耳边的瓦片声，她转头看着小哑巴小心翼翼地踩在瓦片上，从身后来然后坐到她身旁。
他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有些卑微道：“夜凉，你冷吗？”
陆阮张了张嘴，可却卡壳了，说不出话。
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还是那个又可爱又软萌的小哑巴，可是……她却生出了无限困惑与悲哀。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明明书中是一年后他卷土重来，大杀四方。可现在怎么变成了真太子被遗弃，假太子受人拥戴？
“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顾执楼点点头。
“你也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顾执楼还是点点头。
“你……”
她还没说话，顾执楼就慌忙点头，就像是一个害怕被人抛弃的小奶狗，死死抓住主人的腿一样。
陆阮一瞬间被他逗笑了，“我都还没说是什么呢，你就点头。”
“阮阮说得都是对的。”顾执楼认真道。
陆阮忍不出勾唇，轻轻摸摸他的脑袋，“没想到能说话之后这么油嘴滑舌。”
“我是认真的。”顾执楼的眼睛闪闪亮亮，在这夜色之下，白月光都比不上他的眼睛纯洁明亮。
陆阮无奈笑道：“好好好，都是真的。”
她抿了一下唇，握住小哑巴的手，“可是你不会难过吗？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真的是太子，那他要是离开，带走的可就是你太子的身份，以后你就只会是一个普通人了，将会有别人来顶替你的身份，受万人拥戴，而你只能在这小小的春溪镇偏安一隅。”
顾执楼微微歪着脑袋，略一思忖，“那阮阮会嫌弃我不是太子吗？”
陆阮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捡到你的时候你可是除了一身伤什么都没有。”
顾执楼摸着自己的脑门，笑眯了眼，“那就好。”
他握着陆阮的手，心满意足地慨叹道：“当太子真的那么快乐吗？每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时时刻刻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就像是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刺穿身体，如履薄冰，一刻不敢放松。”
语气像是轻松又坦荡，可是话却说得那么真实有画面感。
如果不是千面说顾执楼没有恢复记忆，陆阮都会觉得他是在回忆过去然后发出这番感慨了。
“这些都是我从千面嘴里听来的。”顾执楼冲着陆阮笑得单纯又带有一丝庆幸，然后颇为认真地可怜着自己的过去，“我听他说过去的那些事情就觉得做太子好惨。”
陆阮被他逗笑了，郁闷了一夜的纠结也散去不少。
她回握紧小哑巴的手，嫣然一笑，“那你以后就乖乖做我的小哑巴吧。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他们算计他们的。”
“嗯嗯！”小哑巴猛点头，突然抱住陆阮，望着远处无限的白月光，眼里都是满足。
陆阮被他这么猛地一抱，先是一惊后又缓缓抬手也抱住他的腰。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被遗弃还是为他好，此刻陆阮都觉得无所谓了。他们就在这小镇里过自己的日子，再不去烦忧那些远在天边的皇权争斗。
原本她还担忧若是小哑巴真的是太子，那最后必然是败在陆知安手里，下场悲惨，而她很可能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凄惨地死去，潜意识里她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的。
现在好了，太子是太子，小哑巴是小哑巴，那些她控制不住的变数再也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了。
而且知道了小哑巴以前的身份之后也无须再担心小哑巴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抛弃她，抑或是他的父母不喜欢自己，陆阮的眉宇间都荡漾着笑意，抱着小哑巴的手又紧了紧。
真好，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是老天送给她的幸福。
她抱紧怀里的人，呼吸打在他的颈边，眼神飘远，“如果你真的是太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还挺遗憾的，没看过你华服加身时的模样。”
“也许见过，是你不记得了呢。”
陆阮失笑出声，“或许吧，现在见到就行了。”
顾执楼突然松手，扣着陆阮的肩膀，神情严肃道：“方才千面说你爱陆知安爱得死去活来？”
这话冷不丁砸在陆阮脑袋上，陆阮都愣了，“啊？”
“他是不是就是你那个年少时的春心萌动？”小哑巴蹙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
陆阮嘴角抽搐，五指拢起，有些不自然地捏着自己的大拇指，年少时的春心萌动？这都是什么时候说的话了？她怎么不记得了？
陆阮万分谨慎地问出了那句，“我……说过吗？”
小哑巴看着陆阮那张死不认账的脸，指着她，怒道：“你别想不认账！我告诉你，我通通都记得！”
陆阮看着他这怒气腾腾的样子，精致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就是这样吧？
“我……这……”
“你是不是还想狡辩！就是在客栈你消失的那天你自己说的！”
顾执楼将这事儿记得一清二楚，那夜他一晚上没睡，半夜爬起来守在陆阮门口就等着她给自己道歉，可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居然睡得和死猪一样，一夜好眠到天亮，然后还和他道一声“早上好”！
真是气死他了！
“啊！这件事啊……呵呵……”陆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望着小哑巴赔着笑，心里无声嘟囔道：这记忆力怎么这么好，这怎么也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吧，她都忘光了……他居然还记着……还叫他给联系上了……
顾执楼看着她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是不是还记着他！千面说那画上的衣裳都是你特地为他穿的！”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陆阮忙举手赔不是。
“哼——”小哑巴鼻尖发出一声冷哼，然后转身背着陆阮。
陆阮看着他这别扭生气的模样，觉得他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哑巴听见，扭头瞪着她，大声控诉道：“你还笑！”
“哼！”小哑巴用力冷哼一声然后狠狠背过身去，再也不想理陆阮了。
这一声冷哼格外响亮，陆阮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尖，这下好了，小媳妇儿生气了。
陆阮看着他生冷的背影，轻轻扯扯他的衣服，讨好道：“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吗？是什么礼物啊？”
“哼！没有！”
陆阮碰了个硬钉子，按捺住嘴边的笑意，然后唇角一弯，眼角一耷拉，抱着自己的双臂，委屈低声道：“好冷啊。”
晚间凉风习习，耳畔微风吹过，有海边独有的咸腥味，还带着夜晚的宁静。
见小哑巴还是不理自己，陆阮开始语调凄惨，“小哑巴，我真的好冷啊，没人疼的孩子真可怜。”
“哼——”
“呜呜——”陆阮假意哭了两下，然后看着手边的酒，喝了一口，舒爽道：“果然还是喝酒可以御寒，你要不要也喝一口？就是这酒味道不怎么样，太淡了。”
“二钱银子一大壶的酒当然不好喝了。”耳边传来小小的吐槽声，陆阮差点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敢情这酒是小哑巴买的，她就说千面那个抠搜鬼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啧，难怪便宜没好货。”陆阮认真吐槽道。
“哼！那你就别喝！”顾执楼转身把陆阮的酒瓶子都给劫走了，气鼓鼓的模样就像是小青蛙。
陆阮砸吧了一下嘴，顺带回味了一下那淡的只有水味的酒，然后轻轻牵一牵他的袖子，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
“不生气了好不好？”
“再生气就变成小醋包了，晃荡两下都可以下面吃了。”
“陆阮！你别气我了！”顾执楼转身，眼角通红，都快要给她气哭了，他带了一丝哽咽道，“你到底是哄我呢还是气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然后和那个什么陆知安双宿双飞！”
“陆阮！我告诉你，没门！”话语里都带上了哭腔，叫陆阮都心疼了，不好意思再捉弄他。
“啊，不气了，不气了。”陆阮心疼地抱抱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小哑巴一把把她推开，陆阮拽紧了人不让他推开，你一拉我一拽的，纠纠缠缠半天。
其实小哑巴也没用多少力，陆阮在心底猜测，要不然以他那天晚上打架的气势，估计一推自己就掉下屋顶摔成摊饼了吧。
姑且原谅你的矫情。
陆阮在心里坏笑，然后把人牢牢抱在怀里，小哑巴见她不肯松手也就不再挣扎。
感受到了小哑巴的默认，陆阮在他身上吸取了一丝热量之后，直起腰面对面看着他的脸，用手捧着他的小脸蛋，不许他躲开。
不期然撞上他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一片委屈的阴影，深深眸子里染上了不少红血丝，赤红得让人心都碎了。
陆阮嘴边噙着一抹笑痕，有些舍不得道：“怎么还哭上了。”哭了就不好看了。不过后半句她没敢说，怕又把小哑巴给惹急了，这下就不好哄了。
一声冷哼回应她。
陆阮猜测这一晚上他至少得“哼”个十几二十回。
陆阮揉揉他的脸，诚恳道：“不难过了，再难过天都要亮了，我怎么舍得你生一整晚的气呢？”
她微微抬头在他湿红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小哑巴，刚能开口说话就哭多不吉利，笑一个好不好？”陆阮扯扯他的嘴角，弄出一个丑死了的笑容。
顾执楼看着她的笑容也不觉得那么生气了，可是还是好生气。
顾执楼半垂着眸子，微微咬唇，“你的指甲……”
陆阮一怔，只见小哑巴握着她的手，迎着月光仔细检查上面的东西，那些木屑她已经弄干净了，可是留在上面的刺痕还是很分明。
小哑巴握着陆阮的手轻轻吹了吹，“你当时是不是很生气，桌沿都叫你抠坏了。”
陆阮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手却被小哑巴扣住了，“你生气可以和我说，你不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不然有时候我会猜不到你在气什么。”小哑巴不看她，眸光灼灼地盯着那几个因为裂开了而被减掉的指甲，“我怕我哄你就像你一样把人越哄越生气。”
陆阮：“……”越哄越生气，微笑，她不难过。
陆阮点点头，“嗯。”
小哑巴微微回头看着她，“你是不是真的很冷？”手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陆阮疯狂点头，她就一件里衣然后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在这秋夜的屋顶上坐了这么久是真的冷啊，说了那么多回他终于深刻认识到了这个问题，陆阮觉得很是欣慰。
小哑巴微微嘟起唇，动作粗暴地把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抵御夜风，不让寒冷再侵袭她一丝一毫，然后把头抵在她后颈处，干巴巴道：“那你冷着吧，再陪我坐一会儿。”语调无情极了。
“好。”陆阮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含笑应道，心底却笑翻了天，口是心非第一人大概就是他了。
长夜漫漫，月色如霜。
星河之下，冷风微凉。
小镇安宁，屋顶人影叠叠。
宁静与温暖交织，夜晚里以无声诉尽一腔情/事。
陆阮看着远处的夜色，长眸流光淡转，静静等待着天光微明的时刻，想向初升的朝阳宣告她有着最温暖的怀抱，想向全世界炫耀她有着最好的爱人。
此生不换，至死不悔。
朝阳初升，橙色的光线铺洒在两人身上。
“小哑巴。”
“哼。”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悔。”
“哦。”
“你呢？”
“看你表现吧？”
“什么啊，你不该回答我你也不悔吗？”
“哼。”
“哼！”
后悔了！陆阮在心底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