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色皎洁, 树下无风，除了远处沸腾的人声，四下寂静, 徐慢和江廷一时无话, 但气氛却夹杂着微妙的暧昧。

有人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江廷起初以为是学生路过，直到沈斯远走到他们面前，江廷才发觉，这个男孩是来找徐慢的。

江廷转着戒指, 边抬眼打量, 深秋的天气男孩倒穿得单薄, 黑色卫衣，洗得发旧的牛仔裤，右手戴着一块破旧的机械表, 表盘已有裂痕, 黑色的双肩包单手提着, 除此外没别的装饰物, 很普通的大学生打扮，如果没有那张脸的话。

饶是江廷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着一张英气硬朗的脸，眉弓上缘陡峭，鼻梁高挺，五官挑不出一处不完美的地方, 他可以想到这张脸对女孩有多大的迷惑性, 只是对方的眼神太过凌厉，看向自己时带有某种显而易见的攻击性。

很快，他就猜到对方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徐慢在学校里有爱慕者这件事, 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他漫不经心地打量对方，表面上仍维持着良好的风度。

而此时的徐慢完全没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见沈斯远走过来，她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还往前迎了几步。

她说：“是有什么事吗？”

沈斯远忽视男人审视的目光，望了徐慢一眼，接着从书包里拿了张报名表出来，递给徐慢：“下午吴老师找我，他希望我和你一起参加省里的策划比赛。”

“真的吗？吴老师他推荐了我？”徐慢激动得差点拽住了沈斯远的袖子，她把报名表接过来，看了又看。

自然是假的。

只是沈斯远此时此刻不可能戳破自己说的谎言，他诚恳地点了点头。

徐慢将报名表小心翼翼地放进书本里夹着：“这个是十二月比赛吗？但是，我之前没了解过，会不会来不及？”

“别担心，”沈斯远温声说，“我等会把前几年的获奖案例发你邮箱。”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而江廷站在一旁，似乎完全被忽略了，咔嚓一声，打火机窜起火苗，他点起一根烟，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里闪烁。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遗忘得这般彻底。

半根烟燃尽，江廷插/入两人间的话题，他下巴抬了抬，问徐慢：“这位是你同学？”

徐慢恍然惊醒，刚才竟然把江廷晾在一遍了。

她指着沈斯远，向他介绍：“对了，差点忘记给你介绍了，他叫沈斯远，是我们班的同学，不过我们学校的人都喜欢喊他学神，因为他逢考必胜，拿过很多全国竞赛的奖。”

听到后半句，江廷明显不悦，眉头皱了皱，食指掸了掸烟灰。

轮到介绍江廷，徐慢这下犯了难，以她这一世对江廷的了解，也没什么彩虹屁可以吹的，她总不能指着江廷对沈斯远说，他叫江廷，最大的优点就是人傻钱多吧。

江廷一直在看着她，很明显，他在期待着她的答案，她会如何介绍自己。

只是徐慢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这位是江先生，是我们餐厅老板的朋友，他刚好来学校附近办事所以就遇到了。”

非常官方的回答，不带一丝私情，徐慢承认自己是故意这样说的。

夜色正浓，路灯昏暗，她没有看到江廷越来越差的脸色和阴沉的眼神，但沈斯远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好，江先生。”沈斯远朝他伸出了手。

江廷嘴角一撇，表情晦暗不明，骨节分明的两双手轻轻一握，完成基本的社交礼仪后又迅速松开。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江廷看着徐慢，熟稔地将手搭在她肩上，提起一件久远的事情：“你下次去我家的时候，帮我把那件衣服拿去干洗吧。”

衣服，家里，干洗。

这话太容易让人误会，尤其江廷说话语气异常自然，就像是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便在这提醒了一句。

徐慢皱眉，问他：“什么衣服？”

“上次你的口红印在我衣服上，你忘了？”他又走近了半步，嘴唇擦过徐慢的唇边。

极其暧昧的对话。

说完，江廷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唇角勾了勾。

徐慢终于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江廷这么明显的不悦，她自然感受到了，只是她不理解为什么江廷会吃沈斯远的醋。

沈斯远这清心寡欲专注学习的模样，显然对自己没有兴趣，再加上他还有一个暗恋多年的女孩，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别的想法。

江廷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徐慢想起上一世，有过相似的场景，他乱吃醋后，徐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眼神里是病态的偏执。

他说：“我看上的东西，别人看都不许看。”

此时此刻的徐慢感受到了同样的难堪，微弱的灯光下，她看不清沈斯远的表情，只听到他留下一句：“周末填好报名表交给我。”

说完，沈斯远就离开了。他走得太急，徐慢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月光下，莫名显得清冷又孤单。

徐慢怔愣地站了一会，周遭又恢复了寂静，突然，她转过头，目光如炬：“江先生，你为什么……要让他误解我们的关系？”

委屈又不解的语气，为了增强戏剧效果，她声音都轻微有些颤抖。

“你认为呢？”

江廷向她走近了一步，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走过来时，皮鞋踩在泥土上的声音。

“你是故意的吗？”徐慢声音越来越弱，因为江廷已经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轻笑了声，寂静之下，他的声音显得更加沙哑性感。

他说：“嗯，我是故意的。”

-

终于走到光亮的地方，沈斯远反倒越走越慢，有些事情盘踞在头脑里，人也跟着迟钝了。

掌心处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原来刚才紧攥着手，指甲嵌入了肉里，留下几个明显的凹痕，鲜红，但没有渗出血丝。

宿舍区一向喧闹，楼上有人在追逐打闹，用力地拍打篮球砸在地板上，砰砰砰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心跳的频率。

沈斯远靠在一楼的储物间前，抽完了一根烟才走上楼，周身都萦绕着烟味。

还没回到宿舍，就听到郭彪和庞锵大喊大叫砸鼠标的声音，他们正戴着耳机打英雄联盟，扯着嗓子喊对方支援自己，没过一会，又骂了一句脏话，将键盘都扔到一旁。

“不打了，操，遇到的都是什么傻逼队友！”

“都输一晚上了，算了算了，明天再打吧，今晚运气不行。”郭彪把耳机摘下，这才发现沈斯远回来了，右手拍着脑门，对庞锵说，“早知道刚才让斯远过来帮我打好了，说不定那把还有得救。”

郭彪人如其名，又虎又彪，眼高于顶，但沈斯远他不得不服，和他做了三年室友后，他只能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天才，做什么都是最牛逼的那个，学习那么优秀就算了，连打游戏都比他溜，而且人家一周才玩那么一两回。

虽然面儿上看着是挺冷淡的，但对熟人还是讲义气的。

打完游戏，郭彪去楼下小超市买了好几桶泡面和饮料，一进宿舍就神秘兮兮地把门关上。

“老庞，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谁啊？”庞锵翘着二郎腿，看上去并不怎么感兴趣。

“徐慢和一个男的，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看那样子，应该是她男朋友。”郭彪啧啧了两声，舌头舔了舔下颚的牙齿。

“卧槽？”庞锵扭过头来，瞪大眼睛，“哪个男的这么幸运？”

“样子没看清楚，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从头到脚一水儿的名牌，就那块表，起码六位数，这得多有钱啊。”

庞锵撇嘴，啐了他一口：“刚还说没看清楚呢，别人的表你看得倒是仔细。”

郭彪仰躺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唏嘘：“哎，你说我要是早点和徐慢表白，我是不是也有那么点机会呢，现在人家有男朋友了，我想都不要想了。”

庞锵足足笑了一分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彪子，你别做梦了，徐慢和你在一起图啥呢？图你袜子臭还是图你不洗澡？”

“你说，和徐慢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啊？从开学第一天起，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女朋友，我不得天天供起来。”

“去洗澡吧你，你连和她说话都不敢，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庞锵眼角的余光瞥到沈斯远，看到人家还在淡定地看书，“等你下辈子和斯远那么优秀，应该就有机会了。”

话题一下转到沈斯远身上来，郭彪望着沈斯远挺直的后背和手里拿着的书，把话止住：“但是斯远心里只有学习，对吧，学神？”

而此时处于话题漩涡中的人，没有人留意到，他连书都拿反了。

第十八章

徐慢坐在化妆室里对着镜子画眉。

她眉形本来就长得好，不需要多加修饰，平时顶多就是用眉笔加深轮廓，但今晚是重要场合，她还是用了心，一笔一笔细细地描摹。

周筱婷在一旁调侃，不就是一个学校内的比赛，竟然还这么用心，像校园新星大赛这种比赛，只要长得好看那已经是通往决赛的通行证了，以徐慢的姿色今晚拿个前三名不是问题。

化妆室里人不少，徐慢怕周筱婷乱说话被旁人听见，示意她小点声。而且周筱婷不知道，徐慢本身的目的就不止于此。

画完眉毛，涂上眼影，徐慢在眼尾处贴上舞台妆要用到的亮片，她对着镜子左右打量，又补了下口红。周筱婷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她一个平时不爱看美妆视频的人，都觉得看徐慢化妆是一种美的享受。也是在这个时候，周筱婷才发现平时一向走清纯路线的人，一旦美艳起来，真的可以恃靓行凶，用美貌杀人。

当徐慢换好衣服走出来，周筱婷眼睛都看直了。

红唇卷发，徐慢还在眼尾处点了一颗深红色的痣，显得更加明艳动人，黑色深V露腿长裙，裙摆走动时，一双白皙修长的腿若隐若现，纤腰盈盈一握，后背是镂空丝带的设计，没有多露一分，但浑身上下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周筱婷敢断定，过了今晚，徐慢一定会在津海彻彻底底出名。

她走到旁边帮徐慢整理裙摆：“别人都是人靠衣装，而你是把这件衣服都穿贵了。”

明明徐慢刚租回来的时候，她还嫌这个裙子太廉价了，现在她只能敬佩徐慢的眼光，一眼就挑中了最适合自己那一件。

“买回来的时候太皱，熨了之后好多了，所以质感也出来了。”

徐慢话音刚落，就有人推门进来，是上回周筱婷在宿舍里讨论的舞蹈系系花乔叶瑜，她还没换衣服，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清丽如同夏日枝头上的栀子花。

跟在她旁边和她挽着手臂的人，徐慢恰巧也认识。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宁曼珠，以她上一世对宁曼珠的了解，徐慢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从上一世开始，宁曼珠就没有给过她一天的好脸色，每次见面都是一副趾高气扬拜高踩低的姿态，以前徐慢看在江廷的面上还想着不要闹得太难看，但现在，她也没必要再忍了。

而宁曼珠在看到徐慢那一刻，从头到脚极为不礼貌地打量了一番后，愣了一瞬，随即耸了耸肩，极为不屑。

“你怎么会在这，还穿成……这样？”

话里的尖酸刻薄让周筱婷都皱了皱眉。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宁小姐吧，”徐慢穿着高跟鞋，比她高出一截，江廷不在这，她也没必要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宁小姐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学校。”

眼前的徐慢和上一次在邹成浩家见面时截然不同，不仅是衣着风格的改变，而是整个人的气场，她丝毫没有露出上一次的怯懦神色和那欺骗男人的可怜眼神，宁曼珠眨眼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回事。

“怎么，江廷不在，你就不装了？”

周筱婷被这阵势吓到，附在徐慢耳边小声问：“她是谁啊？”

徐慢瞥了宁曼珠一眼，回答：“陌生人。”

“确实是陌生人，毕竟我交友都是有标准的，”宁曼珠拿起徐慢化妆包里的口红，嗤笑了声，“这种用着几十块钱化妆品的人，我一向都看不上。”

连乔叶瑜也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看了徐慢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曼珠，我们先去化妆吧，待会要来不及了。”

宁曼珠四处打量，拿纸巾擦了擦凳子才肯坐下，眼睛还在往徐慢身上瞥：“你们这化妆间也太简陋了，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又闷又热。”

乔叶瑜的位置就在徐慢右边，两人隔得这样近，就算是微小的说话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周筱婷大概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说去买瓶饮料回来。

化妆室里还有几个女孩，是表演开场舞的，刚化好妆就被老师喊出去排练了。这下，整个化妆室里就只剩下宁曼珠，乔叶瑜和徐慢这三个人。

徐慢俯身对着镜子戴耳环，宁曼珠目光扫到她脖子上戴的项链，猛然想起上一次聚会时自己出的洋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没有放过一切可以讽刺徐慢的机会：“你不是挺有手段的吗，怎么这回江廷没来看你表演。”

其实，宁曼珠心里倍儿清楚，今天江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的，因为11月30日是江博升的生日，江廷这会估计在南城给他父亲庆祝生日。

“我不明白你说的手段是什么意思，宁小姐好像对我有些误解。”徐慢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堪，不过她也不想就这么白白地被人欺负到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