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慢眨了眨眼，当下，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拨通了江廷的电话，而且还是视频电话。

她不确定江廷会不会接听，事实上，从上次加了微信到现在，她和江廷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第一页，为数不多的对话不过是几句日常的问候。

加江廷的微信，自然是为了让他看到她精心设计的朋友圈，她在朋友圈里分享的每一本书、每一部电影、每一首歌都是江廷喜欢的，她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自然不能白费。

这一次她也只是赌一把，如果江廷真的接通了，她不介意让宁曼珠对她的嫉妒更多一些。

约莫过了半分钟，江廷才接通了她的视频电话。

“喂。”

当江廷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化妆室里响起，徐慢在化妆镜里看到宁曼珠铁青的脸，眼底猩红似能滴出血来。

果然杀人就应该先诛心。

徐慢弯了弯嘴角，很快又敛住了笑容。

这也算是报了上一世的仇。她还记得她和江廷分手后，宁曼珠当着她办公室所有人的面羞辱自己：“徐慢，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灰姑娘吗，我早就说过了，江廷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看你这一副捞女想上位的模样，恶不恶心。”

她记得当时她有多难堪，整一层楼的人都探头探脑，看着她窃窃私语，接下来的日子她都活在众人的议论里，去到哪都逃不开别人鄙夷的目光。

她不想搞雌竞那一套，她也没有兴趣，但宁曼珠开了这个头，她不介意陪她玩下去。

“江先生，你在忙吗？”

徐慢把前置摄像头打开，右手捧着脸，她少有这样撒娇的语气，不过为了恶心宁曼珠，她也算豁得出去。果然，下一秒，她捕捉到了江廷表情的变化，在看到她的脸时，他眼里迅速闪过的诧异和愣神，还有惊艳。

江廷将手机稍稍挪远，徐慢看到衣着华丽的男女举着酒杯在宴会上攀谈，落地窗外却是另一番温馨的景象，绿色草坪上有小孩在嬉闹，其乐融融。

江廷说：“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

徐慢恍然觉悟：“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徐慢刚想把电话挂断，就听到江廷开口：“现在还没开始。”

徐慢把手机靠在梳妆镜前，刚好可以拍到她上半身，这个位置光线好，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光滑，江廷也是这一刻才发觉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深V的黑裙，胸前雪白的一片，他眼神暗了暗，问：“你现在在哪？”

“我在大礼堂后台的化妆间，待会就要上台表演了，我有些紧张，所以——”

所以，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江廷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徐慢的下一句让江廷更是心头一热。

她说：“不过，现在看到江先生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在镜中的倒影，徐慢清晰地看到宁曼珠的表情，她眼神像是浸了毒液的蛇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右手捏紧了那根细长的眉笔，徐慢几乎怀疑这根倒霉的眉笔要被拦腰折断。

江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眼神里的温柔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你要表演什么？”

“你猜。”

江廷难得笑了笑，摇头：“我猜不到。”

徐慢突然起了坏心眼，把后置摄像头打开，对着宁曼珠的脸，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对了，我在这里还遇到了宁小姐，她刚才还问我，为什么你没在呢。”

刹那间，宁曼珠凶狠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敛就这样暴露在江廷面前，惊慌、羞怯、恼怒、憎恨，这几种表情轮番在她脸上呈现。

最后，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江廷面前，她永远都不会呈现出蛮横骄纵那一面。

“我也是恰巧在这遇到徐小姐，就多说了两句。对了，今天是伯父的生日，替我问候伯父身体健康。”

“嗯。”

利用完江廷，徐慢刚想把电话挂了，正想着用什么话作为结束语，突然电话那头江廷开口，他喊了声她的名字。

徐慢不明所以：“嗯？”

江廷清朗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化妆室里响起：“你今天很漂亮。”

第十九章

挂了电话，江廷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高大的云杉，十一月末的南城气候温凉，尚未下雪，偶有骤风吹过，吹落一地树叶。

恍然间，有些画面逐渐清晰起来。近来，他总会想起一些和徐慢有关的事情，而且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比如此时此刻看到一棵树，竟然也能想起她。

上次在津海大学，也是在这样一棵树下，他故意在她同学面前，说了一些暧昧的话语。他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又气又恼，神色愠怒，等那人离开后，她仰着头委屈又不解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原本他并不打算回答，这样幼稚低龄的行为本就不该在他身上出现，但不知怎么，对上她的目光，他竟然点了点头。

他有了少年的心态，就像是邹成浩描述的，捉弄了女孩后，你会期待看到对方的表情和反应。

徐慢原本仰着的头渐渐低了下去，两缕头发从耳际滑落到肩膀，她伸手抓了抓，秋夜里映出朦胧的美。

她仍旧眼睑低垂，盯着地上的沙子，寂静而沉默。

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因为当她再次抬起头时，他看到她脸颊泛着红晕，像是早秋挂在枝头尚未熟透的苹果，看得他心里一荡。

他与她搭话，但她视线一直在闪躲，像是害羞了。

秋风下，两人相对站着，江廷心里突然觉得，秋天其实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

因为此时此刻他有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江先生，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徐慢说完但还站在原地，似乎等他先驱车离开，只是江廷没有任何动作。他眼睛盯着徐慢，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每次分别都是徐慢先提起的，并且她每次离开时几乎都是毫不犹豫的姿态，没有任何留恋。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徐慢这样的女人，当他以为自己猜透了她时，很快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错的。有时候他会想，她是太过单纯以至于不懂得如何和男人相处，还是她太过精明，懂得如何勾起一个男人的征服欲。

“我先送你。”

“不用了，我宿舍离这很近的。”她手里拿着一瓶饮料，笑着朝他挥挥手。

又是一次直截了当的拒绝。

不过最后，他还是送她到了宿舍楼下。以前念书时，江廷也谈过几次恋爱，但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无聊的事，比如绕远路送对方到宿舍楼下，又或是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帮对方买早饭。这些在旁人眼中情侣间稀松平常的事情，他都没有做过。

在男女关系上，他一直以来讲究的是界限感和分寸感，恋爱是为了满足双方的需求，有的是情感需要，生理需要，有的是物质需要。既然是需求的交换，就没有必要过多干涉对方的生活，绝大多数人的恋爱不过是在虚度时间。

但现在，当他和徐慢站在月色下，树影踩在脚底，他恍惚间明白了，恋爱其实不需要任何的意义，又或者说，恋爱的意义其实就在于浪费时间。

就像他多走了这一段路，不过是为了和她多呆一会。

他此刻心情愉悦，就连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也不觉刺眼，但徐慢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走得急促，但临走前，让他意外的是，徐慢主动问他要了微信。

当他回到家洗漱完毕，裹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打开手机，发现徐慢给自己转了91块钱，备注是“刚才吃饭的钱”。

江廷看着这条转账记录，怔愣了一会，突然轻笑出声。

活了将近三十年，江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AA制。

他忽略掉徐慢的转账，点开她的朋友圈。忽然想起她以前说过她有两个微信，一个是工作微信，另一个才是平时在用的，很显然，这属于后者。

徐慢喜欢记录生活，她在朋友圈里分享了她看的书和电影，还有她听的音乐，江廷惊奇又诧异地发现，徐慢和他竟有这么多相似的爱好。

他们看过同一部冷门高分电影，喜欢同一支挪威的小众乐队，喜欢加缪的小说，惠特曼的诗集，喜欢Anne Magill的画……

一切都太巧了，如果不是江廷发现早在一年前就有这样的记录，他几乎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徐慢有意而为。

而现在，他唯一想到的是今年年初，在云城的晋华寺，他陪母亲供奉香火，有位方丈替他算了一卦，之后告知他，在今年，他会遇到宿命之人。

宿命之人，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江廷当时听了笑笑，不以为然。整件事由邹成浩口中传出去，渐渐变成他调侃自己的谈资。

江廷从不相信宿命论，只是这一刻他产生了怀疑，原来真的会有一个女人，她长着你最喜欢的模样，性格亦是他所喜欢的，就连身上的香气都闻着那么舒心，他们看过同一部电影、同一本书，听过同一首歌……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他记不清梦里的内容，只听到一个男人悲怆的叫喊声，撕心裂肺，跪伏在地久久不起。醒来那一刻，江廷心里异样空落，甚至怀疑梦里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打开手机，一个小时前，徐慢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江先生，既然你不收红包的话，那我下次请你吃饭吧^_^】

他回了个字，放下手机时，心里压着的重石终于挪开了位置，让他得以喘息恢复如常。

江廷从胡思乱想中抽离，从偏厅一路走回大堂，邹成浩见他过来，放下酒杯，边给他斟酒边问：“刚刚谁给你打视频电话了？”

江廷尚未开口，邹成浩又说：“等等，让我先猜一猜，肯定不是周晁，要是公司的事情，他不可能给你打视频……也肯定不是老四那群人，他们没那个胆，而且你平时也不会和别人视频，我再想想，我知道了，一定是上回那个女孩，她叫什么来着？”

话到了嘴边，硬是想不起来。

江廷抿了口红酒，说“徐慢。”

“对对对，就这个名字，”邹成浩反应过来酒也不喝了，观察他的表情，惊讶得不行，“怎么，还真是她啊？”

江廷嗯了声。

“所以这是来真的？”

“什么真真假假的。”江廷随口糊弄了邹成浩几句，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眼神也暗淡下去。

“你是对她上心了准备正经谈恋爱，还是只想着玩玩就算了？”

在他们圈内的女人分为两种，虽然口头上都说是女朋友，但一种是聚会带出来摆摆门面，最多算个游伴，另一种是家里介绍的，认真谈恋爱，将来准备结婚的。邹成浩觉得徐慢大概率也就属于第一种吧，毕竟江廷就算是面对家里介绍的也没见有多认真。

江廷沉思了许久，没有回答。

事实上，江廷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他一向是个目光放得长远的人，唯独这次无法定位徐慢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只知道此刻徐慢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她带给他太多新奇的体验，让他一次又一次情难自已，连她方才捉弄宁曼珠的心机，他都觉得可爱。

邹成浩靠着沙发，眯着眼，深呼了一口烟：“依我看，你就先别管什么将来未来的，及时行乐最重要，既然喜欢就先得手了再说，送包送鞋送银行卡，她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再说那妞确实长得漂亮，那股清纯的劲儿太拿人了，电影学院的妹子都没她身段好。”

邹成浩说的都是他认为的大实话，只是江廷听了反倒眉头轻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晚上十一点，生日宴会结束，江廷点开朋友圈，看到了徐慢刚刚发的照片，她和好几个女孩的合照，她是其中最亮眼的那一个，手里捧着金色的奖杯。

她写着：【能拿到第二名已经很开心了，虽然还是有点小遗憾，因为某人没有来。】

江廷心里咯噔一声，心脏好像突然被击中了，停跳了一瞬。

某人，江廷在唇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指的是他吗？

直到江母走过来时，江廷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宋清婉领着林氏影业的千金走了过来，还往她身上披了条羊绒围巾御寒：“阿廷，你先送晴晴回家吧，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说完，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那女孩又羞又怯地看了江廷一眼，两手捏着铂金包圆厚的包带，姿态忸怩，眨眼间江廷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晴晴跟你很有缘分的，你们生日就差一天，下次我们两家聚在一起过，多热闹啊。”

江廷脸上没什么波动，拿起车钥匙，他对站在门口的女孩说了声走吧，声音沉闷如古钟。

江廷走得很快，林晴晴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才追上他。

快走到门口，林晴晴产生了疑问：“我们……不先去车库拿车吗？”

江廷往马路前方看，有一辆车打着追光朝他们开了过来，很快周晁从车上下来打开右侧的车门：“林小姐，请上车。”

林晴晴没搞懂这是什么状况，杵在原地不动，江廷下巴微抬示意：“我的助理会送你安全到家。”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我的副驾驶位不坐陌生女人。”

“这……”林晴晴感到疑惑又难堪，望向他手里的钥匙，“那你为什么要拿车钥匙？”

江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离开去了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