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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扑朔(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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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像是被攫住了呼吸一般, 脑中一片昏沉。她逃避地向后退了几步,牵动了脚踝上的伤,不由得将嘴唇咬得发白。

她就那样看着他的脸, 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令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即使心中再不愿相信也无法否认,眼前这位俊美无俦的异族青年,就是她曾出于可怜从一群无赖手中救下的、曾与她一起挤在破庙屋檐下避雪的安归。

他的身量比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要颀长挺拔, 也许是伪装时用了缩骨之术,令她误以为他是个孱弱年幼的少年, 从而心生怜悯,放下警惕。

但那双潋滟无双的碧色眸子, 还有几乎未曾伪装过的熟悉容貌,令燕檀根本无法欺骗自己。

终于知道为何除夕夜她将狐狸面具覆在他脸上时, 会有那种合宜的错觉。

因为根本便不是错觉, 那双眼睛本来便该如此狡黠阴沉,像一只狡诈的狐狸,只不过现在才在她面前卸下伪装而已。

可是……那也是她做好事情失败便身死异国深宫的准备后, 依然放心不下的少年。

多么可笑, 她在自投罗网之前, 还替他留好了后路。若是他向裴世矩报上她的名字,裴世矩就会明白他是她托付给自己的人,带他去赵国, 令他衣食无忧, 再也不用因为一双天生碧眸受别人欺侮。

她还曾为食言丢下他而感到内疚。

“安归,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那傻兮兮的红了眼圈的少女犹在眼前。她是怕他发现自己被丢下时不堪痛苦才说了那样的话,此刻看来, 多么像一场笑话。

她以为的异国他乡相依为命,她以为的驯顺温暖的少年,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燕檀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理智将脑海中的无数碎片串联起来。

她一路来到楼兰,将所有与华阳公主这一身份有关的东西都已销毁,沙漠中亦掘出了华阳公主的尸身。若非是这般费尽心机潜伏在自己身边,二王子怎会知道华阳公主仍活在世上?

若非是她将玉牌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向他亲口说出,二王子又怎会知道那是指认匈奴真凶最重要的证据?

若非她与他相依为命共度了数月,所有行踪皆被他了如指掌,二王子又怎会知道她已经渐渐触及真相,乃至于需要将她囚禁起来甚至灭口……

而在提及身世时,安归也曾说,年幼的时候父母把他卖给了匈奴人做奴仆。她从来都未曾将此与楼兰二王子曾在匈奴为质子的事情联系起来。

事情早就露出了端倪,可她一直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才把自己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她从无赖手中救下那个外表如小鹿一般纯净的少年时,就已经走入了最大的圈套之中。

布下圈套的人一直在身侧,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越陷越深。

-

安归站在几步之外,看那小公主脸色血色尽失,满目痛楚的模样,只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十年前失去一切,在匈奴受尽屈辱时也没有体会过。他一向不以良善之人自居,于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是冷眼旁观,虽总是面带笑意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柔软的心肠。

莫说是他人,哪怕是自己遭受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痛楚,他内心也绝无哀戚。

在此之前,他犹如一头困兽,若是在绝境中露出半点驯顺和软弱,都是为了藏匿凶恶的獠牙,以期致命一击。

可是,看到燕檀这般模样,她甚至没有流泪,就让安归体会到了哀戚的滋味。

他开始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了柔软的心。

-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安归攥紧了袖中的手,而后又倏尔松开。

仿佛是为了克制自己坦露真相、上前去拥抱那单薄少女的冲动一般,他在松开攥紧的手时,眼中的情绪重新变得难以捉摸、无懈可击。

他不能这样做。

还是为了那个卑劣至极的理由,他想她活下去,即使她会与他反目成仇、痛苦万分。

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事情,可却没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目的。

所以,现下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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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深吸几口气,慢慢努力找回自己的思绪。

元孟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身来,关切地将她扶住,揽在怀中:“枕枕,你怎么了?”

燕檀的心绪已被逼入绝境,不由得怒极反笑,扬起嫣然的笑脸:“二殿下说笑了。我与二殿下素昧平生,怎会吃惊于见到您呢?”

她转头看向裴世矩道:“世矩,我倒觉得,和亲一事可以同查清案情同时进行。我与大殿下成婚,应也更有益于赵国与楼兰精诚合作,一同抓住真凶。”

元孟的唇边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转头回望裴世矩。

裴世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楚原因,便出言反对道:“公主殿下,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两个时辰前去客馆向自己进献香露的衣衫褴褛的少年竟是楼兰国小王子伪装,这件事本就足够匪夷所思。而他太过了解燕檀,只消看到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曾与这位小王子有过接触,并且恐怕是在不明对方身份的情况下。

他骗了她么?

裴世矩皱了皱眉头。

那少年去而复返、在大雨中的决绝模样令裴世矩有些不能释怀。裴世矩一时间无法辨明他的目的,但却直觉若是少年想要害人,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自然不妥。”

殿中忽而响起安归戏谑嘲讽的声音。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几步,逼近燕檀,勾了勾唇角:“难道王兄和安西侯都忘了么?早在一月之前,我楼兰的士兵就在白龙堆外掘出了华阳公主的尸体。”

“那尸体被送还赵国国都,经由检验后葬入了皇陵,便说明那才是真正的华阳公主。”他微微弯下身来,眯着眼睛看向燕檀,“那她是什么人?”

燕檀只觉得气血上涌,满腹的委屈和悔恨就要击溃自己的理智。

他在她身边伪装那么久,若非知道她便是真正的华阳公主,又何必那样委曲求全?明知她是真正的华阳,却又在此陷害她是不明身份的伪装者,当真是智谋过人,难道是非要置她于死地吗?

燕檀攥紧了拳头,朝安归笑了笑:“那尸体自然是他人伪装。我听闻西域便有种散乐艺人精通幻术,精通易容伪装之人亦多如牛毛,能够易容成华阳公主的样子,有什么稀奇?”

安归不依不饶,眼中带着嘲讽之意:“扮成尸体?这番说辞着实新鲜有趣。且不论费尽心机扮成一具尸体有何意义,你既自称是真正的华阳公主,可拿得出什么证据来么?”

此一问正中燕檀下怀,她转头看向了裴世矩。

好在她提前送出了那支名叫刹那的檀香香露,为的便是裴世矩能出面替她证明她的身份。本是想作和亲之用,却没想到这时更为恰到好处。

然而令她未曾想到的是,裴世矩避开了她的目光,向元孟点头道:“此女的确来历可疑,如今我们尚无证据证明她即是真正的公主……也无证据证明她是伪装。冒然再议和亲尚有不妥之处,还请大王子殿下斟酌再三。”

燕檀的心蓦然一坠。

她怎就忘了,那瓶香露,是她托安归送去裴世矩那里的。

-

宫殿内的炉火燃烧得旺盛,火焰跳动着,木柴发出哔剥声,分明温暖如春,燕檀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她没有想到他这样狠心,要步步紧逼,连她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抹灭,图谋她的国家。

燕檀的眼前模糊了一瞬,但又想到自己当初决心前来王宫时的心境,竟奇迹般地将心底的委屈压了下去,重新理顺了纷乱的思绪。

她向来是个不容易认命的人,当即向裴世矩道:“我愿以任何方式证明我的身份。”

裴世矩看向她的目光中毫无温度,冷漠得令人心惊:“即便如此,恐怕我也需禀报我国皇帝陛下,请宫中派人去再次查验那具尸体。”

言下之意,即便她说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眼下他也不会立即承认她。

可是,燕檀从小长在宫外,唯一贴身伺候的侍女早就死在大漠,即便是宫中人,在那尸体同她的容貌这般相像的情况下,也无法真正判别那具尸体是否真正是华阳公主。

想来赵国草草认下尸体收葬,也是因为如此。

如今她在赵国唯一的亲故就是裴世矩,可他也不相信她了。

元孟垂眸略一沉吟:“安西侯与王弟言之有理。”

他转过头来,朝燕檀温柔一笑:“你莫要害怕,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但如今恐怕唯有此案了结,才能够替你证明身份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挡住了安归看向燕檀的视线,将她护在身后:“既然如今也并无证据证明这位姑娘不是华阳公主,那么便将她暂时留在王宫中,我会派人好生照顾。待到使团遇刺水落石出后,再请诸位来商议如何处置,这样可好?”

裴世矩不易察觉地、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燕檀,后者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安归却眸色深沉,与元孟对视道:“王兄,这名女子来历可疑、目的不明,若就这样放在你身边,实在是令人担忧她是否会对你不利。近来父王身体有恙,楼兰一应政务全赖王兄主持,若是王兄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他越过元孟,看向他身后那眼圈发红的小公主,悠然道:“王宫北面有一处废弃的别苑,虽不如中宫奢华,但也不算亏待。不如就将她安置在那里,派人好生把守。这样我便不必时时忧心王兄的安全了。”

一股恐惧袭上燕檀的心头。

尚且在王宫大殿之中,他就如此针对于她,生怕赵国与楼兰又议和亲,令自己的算计落空。谁知到了那偏僻废弃的别苑,她会不会立即惨遭他的杀手。

若是元孟一时松动,同意了将她安置在那里,恐怕她根本不会有再见元孟和裴世矩、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眼下是唯一的机会了。

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拽住元孟的衣袖,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求道:“我不要去废弃别苑,求求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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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看着安归,眼神中略过一丝阴沉。

金发青年的目光在燕檀牵着元孟衣角的手上滞留了一瞬,而后移开。

他仿若未察觉元孟的不悦一般,转过头看向燕檀,露出无辜的笑容:“你不必忧心我对你不利。我既已认定你并非华阳公主,自然没有必要在安西侯还在此地时加害于一个于我而言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为自己徒惹一身麻烦。”

燕檀恨恨地看着他,即便已然对他失望透顶,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心却还是在听闻他那一句“于我而言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时微微刺痛。

想来也不过如此,若非无足轻重,他怎么会这样将她逼入绝境。

而他这番话细细捉摸更是令她胆寒万分。他说是因笃定她并不是华阳,才不屑于对她下手。那么若她是真的华阳……

燕檀只觉得后脊窜上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安归,只见他亦望向她,那双往日温柔驯顺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燕檀不由得有些动摇。也许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就是真的华阳,许是把她当成了公主队伍中的侍女,或是其他有着不可告人使命之人。

毕竟即便朝夕相处,她也从未对他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反倒说过,自己在赵国过得并不好。

而楼兰求娶的却是赵国名义上所出的嫡公主,在常人眼中最为风光高贵的女子。

燕檀想着,竟是暗暗松了口气,错过了金发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所幸,她听懂了他话中的警示。

元孟表情未变,温文一笑:“那就如王弟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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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被侍女搀扶着步出大殿,坐上车辇向那座别苑而去。

裴世矩驻足在殿外,望着车辇离去的方向,默然而立许久。

安归亦从殿中告辞,走出殿外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象,不由得心中微微不悦,走到裴世矩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中原来的小书生还算聪明,但也并不意味着安归就会因此而心生好感,愿意瞧见他和燕檀情意绵绵。

裴世矩淡淡地收回目光,顺着殿前长长的石阶向下,待到几乎要走完这一段石阶时,才低低地开口:“你还欠我解释,安归殿下。”

方才在殿中,他选择与这位高深莫测的小王子一道刻意否认燕檀的身份,是因为他也对于沙漠中所发生的事,和那具宣称被是华阳公主、葬入皇陵的尸身有所怀疑。

但他也同样不可全然相信这样一个行事诡秘、性格古怪的异族王子。

“楼兰地处西域要冲之地,百年来维持着匈奴与中原各国的平衡。”安归悠然地笑了笑,“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那么想必安西侯也知道,正因如此,在楼兰王廷之中,有人心向赵国,也有人心向匈奴。”

他微微侧过身来,潋滟的碧眸在阳光下闪过狡黠的光芒。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他停在此处,意味深长地道,“楼兰王廷之中,也并非只有我一人懂得这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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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位于王宫北部,幽深僻静,少有人至,昔日里奢华秀美的楼阁也蒙上了一层寂静寥落之意。庭院中种着许多菩提树和娑罗树,古木参天、枝叶葳蕤,投下片片清荫。

燕檀被侍女搀扶着踏上青石板地面,发现不仅树木修剪合宜,地面也并无杂草尘土,看上去即便废弃,仍时不时会有人悉心打理。

几名随她一同被派来别苑的侍女和侍卫着手替她收拾寝殿,而负责统管这些下人的则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管事侍女,名唤萨耶。

萨耶向燕檀热情地提议道:“晚膳和寝殿还需片刻才能备好,不如由我伺候姑娘先行沐浴一番,消解消解这一天的倦意。”

燕檀今早还在安归宫中,一天之内出逃辗转于好几处地方,又经过方才在中宫殿中的一番对峙,早就疲惫不堪,当即点头应允。

萨耶将浴汤舀入纱帘后的大浴桶之中,试好了温度,又躬身向浴汤中加了些什么东西,这才上前来侍候燕檀脱去衣物。

燕檀问道:“你方才又向浴汤中添了什么?”

萨耶一愣,旋即答道:“回姑娘,是匈奴的蔷薇水,在楼兰宫妃之中很是盛行。”

燕檀从自己的衣裳里摸出一支小瓶子,揭开瓶塞将其中的香露倒入浴汤,淡淡道:“我不喜欢蔷薇水。”

萨耶连连认罪,欲要唤人进来替她将浴汤全部换掉,燕檀摇了摇头,踩在杌凳上踏入浴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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