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晏堂而皇之的领着随行的官员和抬着箱子的侍卫们,从皇家太庙的正门进去。
皇帝逃了,这皇城内自然是言清晏说的算。
言清晏凭着记忆掀开盖住桌案的黄绸布,弯下腰转动了位于桌腿的密室的开关。
开关很细小,和桌腿颜色相同。
只听“咔嚓”声响,放置牌位的桌案底下出现了一个密道,有向下延伸的楼梯。
众人:这入口藏的隐秘。
言清晏率先顺着楼梯往下走,到达底部的密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镶嵌在天花板上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密室。
这密室十分狭小,陈设也不多。
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空空的书架,此外别无他物。
桌案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这间密室使用了四年,直到去年秋天,原主的亲外甥满十九周岁,二十虚岁,达到弱冠之年时弃置不用。
笔墨纸砚和书架上的书本当时都收走了。
言清晏看到随行的官员和几名侍卫都下来了,吩咐道:“你们把这些都搬出去,腾出空间来放箱子。”
侍卫们领命,开始搬东西。
古董字画不同于金银珠宝,不好装箱,要用特殊规格的大箱子才能装的下。
尤其是易碎的瓷瓶,很费箱子。
二十一箱古董字画都放进这间狭小的密室里,会显得很挤。
所幸也能放得下。
原主身为丞相,在朝中的党羽很多,大部分都是原主的门生,被原主提拔上来,安插在各个部门的紧要位置。
只是这些人多数是庸才,阿谀逢迎之辈。
一名随行的官员看到密室狭小,讨好地道:“大人可以把这些古董字画搬到自己宅邸里去。”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言清晏满脸诧异:“这些都是皇宫里的东西,怎么能往自己宅邸里搬?”
原主确实是没要这些古董字画。
不贪古董字画单纯是对这些不感冒,认为还是金银来得实在。
官员们愣了几秒。
之前国库里的那些金银不是有一大半都搬到言府去了吗?
这怎么又清廉起来了?
有位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大人,您之前往家中搬的那些银两和珠宝……”
说到后面就消声了。
言清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忘记同你们说了……”
他吧啦吧啦,将计划说了出来。
官员们被忽悠着信了,一个个点头表示称赞:“大人爱民如子,实乃我辈楷模。”
国库里的财宝是用来救百姓的。
敌军不会在都城久待,战乱终究会平息,皇帝还会回来的。
皇宫里的财宝不能动。
现在先藏起来,等皇帝回来了,再将皇宫里的财宝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官员们信了这番说辞。
是不是真的没关系,丞相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顺着丞相的意就成。
言清晏佩服他们溜须拍马的功夫。
待到国家安定的时候,应该对他们进行一番考察。
有能力的留下,能力不行的革职。
大昭国和大兆国虽然是世代姻亲,但两国的文化内涵自古以来都存在很大的区别。
城破之后皇宫必然会遭到洗劫。
言清晏想保下这些古董字画,也是不忍心看到好东西被糟蹋。
两国的文化有壁。
这些古董字画在大昭国是十分珍贵的,但在大兆国,用来擦屁股都觉得纸张太硬。
朝廷官员是骑马代步。
言清晏将皇宫里和国库里的财宝都安置好了,骑着马出了皇城,沐浴着晚霞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街道上随处可见包袱款款匆忙逃命的百姓。
以往这个时候是货郎摆摊赚钱的高峰期,茶馆、食肆里人满为患,吆喝声络绎不绝。
而如今,大街上十分萧条。
言府距离皇城本就不远,马儿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
护送言清晏回家的侍卫就此回转。
言清晏刚进家门,就有一圈人围了上来,都是原主的表兄弟,和原主年龄相仿。
原主的外公就只有一子一女。
但言游砚很能生,眼前这些人都是言游砚的儿子,一个个不学无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靠原主接济过着富家大少的生活。
难怪言家人不肯分家。
他们一个个搓着手指,脸上带着几分猥琐的笑意,眼中的暗示太过明显。
“我今天欠赌场的钱还没还。”
“上次我在教坊司看中的那个花魁被别人赎身了,这次想再挑一个玩玩。”
“同窗要我请他们喝酒。”
“最近侯府那小子特别嚣张!只不过是得了匹良驹罢了,整日在我面前炫耀,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也想要一匹良驹,好扳回场子。”
总之一句话,要钱。
言清晏直接穿过他们的包围,朝着言游砚的书房走去。
这些人要钱的理由都这么不走心。
敌军即将攻入城内,别说是赌场了,连米店都关门了。
大表哥上哪欠钱去?
四表弟只在幼时读了两年私塾,就哭闹着不再读书了。
近二十年过去,哪还有同窗记得他?
三表弟说的就更离谱了,侯府一大家子人都跟随皇帝出逃了。
二表哥就更不用说了。
大昭国律法规定教坊司的女乐终身只能待在教坊司,一概不准赎身。
原主有钱,不介意养着几个废物。
毕竟多少带着点血缘关系,花九牛一毛的钱养着也没什么。
言清晏不想养。
他就是把钱全部捐掉,也不会白给这些人哪怕一文钱。
被丢下的兄弟几个愣了一会儿。
以往他们要什么丞相就给什么,要钱更是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国库那么多财宝,丞相是想独吞?
他们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刚摆出不要到钱誓不罢休的架势,就认出这条路是去往爹爹书房的,集体顿住了脚步。
整齐划一的样子就像是正在军训的学生。
言清晏看见言游砚坐在书案前低头写着什么,敲了敲了书房的门。
这动静不小。
言游砚抬头看了一眼,装作没看见,继续奋笔疾书。
他要大义灭亲,弹劾丞相。
言清晏走近一看,略带嘲讽地道:“皇帝都逃了,你这折子要递到哪儿去。”
外公生舅舅的时候是不是喝酒了?
言游砚被这一句话说到崩溃,将笔拍到了桌案上,把快要写好的折子撕了。
言清晏安静地坐在了一旁。
言游砚被侍卫强行带回家之后就闷在书房里,弹劾的折子写了撕,撕了又写。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傍晚。
言游砚看向言清晏的视线凌厉的吓人,大声说道:“国库的钱财是我们这些臣民能动的吗?你给我把国库的财宝搬回去,现在就搬。”
皇帝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若是知道丞相昧下了国库的财宝,会有抄家灭族的危险。
他一家人都得跟着玩完。
言清晏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舅舅听谁说的我搬了国库的财宝?”
他并不买言游砚的账。
言游砚虽然辈分高,但言府真正做主的人是言清晏。
权力和财力代表着在家里的地位。
言游砚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很大:“我亲眼看见的。”
言清晏说道:“你怕是看错了。”
言游砚眼角微抽,指着言清晏道:“你怎么就这么贪?连国库的财宝都敢吞下。”
不肯认账,这就是不肯还回去了。
言清晏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这不都是为了孝敬舅舅你吗?”
言游砚猛地抬眼:“什么?”
言清晏细数种种花费:“不说整个言府的开销都是我花的银子,就说你爱吃的新鲜蔬果,是我花大价钱从南方运过来的……”
原主记仇,但也记恩。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最让人伤心且无法挽回遗憾。
原主的外公去世的早。
外公临终前还拉着儿子的手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外甥,不能让外甥荒废了学业。
原主当时就在一旁。
现在对言游砚父子的纵容,是为了报答外公对他的恩情。
言游砚享受的是父亲的余荫。
言清晏倒是觉得原主没有转过弯来,其实自己成才就是对外公最好的报答了。
儿子和外孙都是直系血亲。
言家人在得知原主通敌后,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与原主断绝关系,要去告发时,被原主给收拾了。
可见情分也有耗尽的时候。
言游砚眸光微闪,底气不足地道:“行了,别说了。”
言清晏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原主的外公是一代贤相,教育儿子若是为官,要为百姓谋福祉,清正廉洁。
言游砚确实是两袖清风。
但他一边指责外甥贪污受贿,一边心安理得的肆意花用脏银。
这根本就不需要自己贪嘛。
言清晏看到了在书房门口蹲守的表兄弟们,将他们的诉求稍稍向言游砚提了一下。
言游砚拿着鸡毛掸子揍人去了。
国库的财宝事关重大,在确定安全之前他们是万万不能分的。
若分了,到时候就脱不开干系了。
晚上,言府准时开宴,鸡鸭鱼肉、熊掌燕窝应有尽有,和太平盛世时没有差别。
言清晏却没有什么心情吃。
过了今晚,顶多还有四天,大兆的军队就会攻入都城。
时间有点紧。
言游砚辈分最大,是舅老爷。言府的主人名义上还是言游砚,所以言游砚是住在正房。
当然言清晏也是住在正房。
言府是四进院落,典型的深宅大院,有一前一后两个正房。
这豪宅是原主发迹之后购置的。
言清晏吃过晚饭就直接回房,没有给表兄弟们围堵的机会。
表兄弟们:“……”
第二天一早,言清晏照例骑着马去皇城上班,到那后发现朝廷官员基本上都在,很是惊讶。
他还担心没几个人会来呢。
老板都走了,员工还这么积极地上班维持公司运转,也是很自觉了。
这想法若让朝臣们知道:“……”
丞相近年来一直是独揽朝政,皇帝在和不在有区别吗?
皇帝不在,无需上朝。
金銮殿的龙椅上空无一人,但没有人敢上去坐坐。
皇城内有大片的空地。
一众朝臣连皇宫都没进去,只在皇城内集合,等着丞相发号施令。
一旁的空地上堆着几百个大箱子。
朝臣们看着那些箱子眼睛都绿了,那可是国库里的财宝。
如果不是有侍卫守着,真想去抢。
言清晏先是和朝臣们客套了几句,然后才开始说正事。
城中的精锐都被皇帝带走了。
都城的守军不到八百人,即便是加上县衙的衙役,宫里的侍卫,也勉强只有一千多人。
皇帝逃走后,百姓纷纷奔逃。
城中能够招募到的士兵不足一千人,还多是些市井流民。
城中的兵力加起来不足两千人。
而敌军号称十万,实际人数不会低于五万,浩浩荡荡的朝都城开来。
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
关键是都城无险可守,也没有名将坐镇,敌我兵力悬殊,城破是必然的。
敌军破城后必然会抢夺财物。
别说国库里的财宝会遭到洗劫,就连皇宫和贵族的宅邸也会遭到洗劫,甚至普通百姓的家也无法幸免。
这一番分析,引发人群一阵恐慌。
言清晏适时说道:“敌军攻入都城主要是为了钱,只要我们把国库里的财宝拱手相送,敌军就不会劫掠百姓。”
众朝臣:“……”
丞相是不是还没有睡醒,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
朝臣们满脸僵硬。
言清晏继续说道:“即便是权宜之计,黄金和白银也不能流入敌国。
我们可以将金银都换成铜钱……”
言清晏吧啦吧啦说了一通,说的朝臣们兴奋不已,一个个撸起袖子回家搬钱搬物去了。
不说远的,起码现在国库的财宝是他们的了。
国库虽然亏空的很严重,但是从都城的百姓和贵族手里购买物资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消息很快就由朝臣们扩散了出去。
尚未来得及逃出城和不想外逃的百姓们得知这一消息,纷纷用扁担挑着自家的铜钱前去兑换金银。
虽然是等价兑换,但百姓们其实占了大便宜。
一两银子能换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一箩筐的铜钱换成一小袋银子方便携带,也方便隐藏起来。
都城是守不住了。
百姓们怕的就是敌军入城后会烧杀抢掠,家里的东西保不住,不如换成银子。
战乱年代,商人也要做生意。
囤积的货物与其被敌军抢了,不如兑换成等价的银两。
百姓们蜂拥而至。
很快,几百箱金银就变成了几千箱铜钱,还有布帛等实物,皆大欢喜。
傍晚,言清晏回到了家中。
这回没有像昨日那样被表兄弟们围着,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他放出了一只信鸽。
大兆的军队若是攻入城内,当然不会做到对百姓秋毫不犯。
将国库里的财宝拱手相送也无用。
但他是大兆国的王爷,还是有那么一点话语权的。
今晚先和他们通通气。
待到大兆的军队兵临城下之时,再上城楼公开和他们谈判,照着约定行事。
当然为以防万一,还得做另一手准备。
言游砚没有往外甥通敌的那方面去想,也就不会想到去截信鸽,只是奇怪外甥怎么天真起来了。
大兆国是敌国。
敌国入侵,军队攻破都城,不抢夺百姓的财物是不可能的事情。
都城里的百姓不是大兆国的臣民。
今早在皇城内,他人微言轻,一个人反对根本无济于事,一整天都忧心忡忡。
敌军不抢夺百姓还好,若是抢夺百姓……
丞相将国库的财宝拱手送给大兆的军队,等皇帝回来了,若是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言家免不了要受牵连。
言游砚自从外甥入朝为官开始,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担心外甥惹下抄家灭族的祸端。
分家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他那四个不争气的儿子贪图富贵,哭死哭活的不愿分家。
他也是没有办法。
清晨,天刚露出鱼肚白,言清晏骑着马进入了皇城。
他来的不算晚,但其他人都到了。
不光是朝臣们,就连宫里的侍卫、宦官、宫女昨日都大赚了一笔,将暂时用不上的布帛换成了银两。
今天他们干劲十足。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皇宫,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毫无疑问是金碧辉煌。
敌军看到好东西肯定想带走。
那么带不走的呢?当然就是砸了、烧了、破坏掉。
他们要做的就是给皇宫披上伪装。
将金碧辉煌的皇宫伪装成破败不堪的样子,欺骗敌军的眼睛。
言清晏在皇宫里遇见了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