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止并不想让他们过多了解这个圈子。哪怕他们是为了更好了解他。

这个地方是封禁的。

女人裸露些许是孟浪的，男人柔弱些许是不良的——这样的地方存在着，越封禁越滋生暗疮，暗疮掩盖溃烂的血肉。

这里，人的常态以一个头尾均衡的柱体呈现。任何多余的肉都会引起多余的关注。无论肉生在哪里，脸，脖子，胸口，肚子，腰臀……无论是上面还是下面。

都乱得很。

异性之间，同性之间，或是更多不被世人所承认的性别。

越封禁，越混乱。

杨止见过林荫下交缠的脖子，听过隔间里啧啧作响的声音，从“大一新生休学养胎”“被三怒而挂表白墙”的热闻旁路过……一张脸就可以获得喜爱的前提下，一个眼神就领会一个夜晚的情况下，他很难承认自己有多干净。

章煜是个很黏糊的人，来得不紧不慢，在陈瑞之后，在大裴之前，弹着吉他哼着歌，勾搭红男绿女。跟杨止说“帅哥喝一杯？”，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某天，杨止对章煜说，想谈恋爱了。

章煜说他疯了。

彼时章煜还在琢磨组建乐队的事情，说的话都带着不顾将来的随意。杨止递给他一支烟，“解散了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结婚。”

“和女的？”

“和女的。”章煜说，“再生个儿子，继承老子的志愿。”

“有病。”杨止说。

章煜的眼神在烟中迷离，“起码给自己留个退路不是？”

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男的搞能快速燃起萌动的灵感花火，求的就是一个快准狠；和女的搞，就非得肩负起期盼和责任不可，忍受她们的矫情和考验……说到底，爱情就是个早晚入土的东西。

“管你怎么想，”杨止手指拨弄琴弦，“别和其他人乱搞就行。”

章煜脸上孵出嘚瑟，“吃醋了？”摸上杨止的膝盖，“和别人搞会戴套的。”

章煜很喜欢摸别人的膝盖，据说是跟上学时某个掰弯他的男同学学的。

两人互相看看。

“你不会真想谈恋爱吧，”章煜不敢想象，“被陈瑞带入魔了？”

杨止恼得很，“滚。”

“实在不行跟我谈，”章煜挑眉，“我0.5。”

“不要。”杨止把烟嘴咬扁。

“你多久没在下面了？”章煜又说，“心里堵，得找个人帮你通通。”

杨止对他的黄腔忍无可忍。

“真的，人嘛，被睡过就不一样。”

章煜说，他很多首歌都起源于炮友们一遍遍的刺激，爽得不知所云，以空白的姿态迎接灵魂的注入。

章煜过生日那天，杨止拿把吉他，随口哼哼一点旋律。

章煜眼睛亮了，坐下来，两人通宵创作，天亮前拟订题目，《飙莱》。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章煜说。

“死远点。”杨止说。

“反正你跟陈瑞分了不是？”章煜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不过我俩还是认识太晚了。要是早点见到，我就和你俩一起玩了。”

“陈瑞是乖孩子，你别想带坏人家。”

“那你呢？”

杨止看了他一眼，看到那人眼里从不掩饰的深深欲望，“戴套。”

杨止还是想谈恋爱。

他问起章煜怎么想到要组乐队了。

“我爱音乐啊，”章煜说，“这玩意是天生的。”他抱起吉他，还亲了一口，“就像你和你的摩托车。”

“我不会这么对我的车。”

“无所谓，”章煜笑着说，“但我爱我的吉他。”

“要我说，你不爱它。”章煜这么评价他的摩托车，“你也不爱音乐，或者说你没什么确切喜欢的。”他躺在床上，“只是想被人看见而已。”

“当然，这很正常了。”他说道，“比如现在我喜欢你，未来可能就不喜欢或者更喜欢了。现在我爱我的吉他，明天可能就因为吃不上饭把它卖掉……或许过几年我就和富婆结婚了呢。”

杨止点了根烟，“我讨厌谈哲学。”

章煜笑了，“我俩亲一个呗。”

“不要。”杨止不明白话题是怎么又绕到下三路的地步的，他有点烦躁。

时间回到章煜被踹倒，他的屁股连着腰椎整个儿隐隐作痛，小声吸气，扶着腰艰难站起身，“我他妈真以为……”他吞吞吐吐没有说完，眼里分明是遗憾的。

杨止口吻又冷硬下来，“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想谈，我想做，”章煜说，“不过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还成纯爱战神了。”

“滚。”杨止不想理他。

章煜歪脖子，“话说你表弟多大？”见杨止态度不善，不得不多说几句，“牛得很啊，看起来蛮小的，说起话来又贼他妈拽，比你以前拽多了。”

然后，他拿起点燃不久的烟，抽了几口，吞云吐雾，眯起眼睛，“而且吧，挺好笑的，他说你‘恶心’——”章煜咧开唇角，眼睛亮亮的，“我看他也不像是没经验的人啊。”

“你再造谣一个试试看？”

“气味。”章煜坚持道，“我记得我说过吧？被睡过的男人还真不一样。”

杨止顿了顿，重复道：“滚。”

他知道郭望轩生气了，气到胡编乱造一个“水房”出来，就为了回来对自己骂一句“真恶心”。

可郭望轩在气什么？

杨止忽然想起郭望轩提过的那个“爸爸朋友的儿子”。

十八岁。……十八岁？

天啊。

一时间，很多无意义的感叹在脑海中沉浮，愤怒渐渐被悲伤所取缔。

越是愤怒，越是悲伤。

杨止按住他发烫的耳朵，眨眨眼。他想，我的天。心如擂鼓。

可万一章煜猜的是错的呢？

杨止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章煜那对于下三路话题惊人的直觉。

章煜还站着，看见杨止灰青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站着很多余，“那我走了？”

杨止自顾自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他抱住自己的脑袋。

心尖在颤抖，剩余的地方却成了没有冲动的死肉。血液被堵住，发麻发胀，心口沉得很疼。

腹部的淤青，后脑勺的缝针，嘴角的破裂，脖颈上的红痕，破碎的血点，无声的眼泪，不合胃口的食物……杨止难受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都要一个人来承担呢？

郭望轩抱着狗，悄无声息地走出「第二天」，面无表情，没有对任何人说。

章煜走出来，抽着烟，在门口发呆。

“呦，”他抬起眼皮，“是你啊。怎么不进去？”

“关你屁事。”郭望轩说。

“行，会说话。”章煜直接开炮，“装成这样，真想象不出来你被别人睡的样子。”他眉尾上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杀伤力。

郭望轩不说话了。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才几岁？就学着和别人上床了。真牛逼啊你。”

“十八岁，怎么了？”郭望轩反应冷淡，甚至轻蔑地抬起嘴角，“你觉得你能伤害到我？”

章煜愣住了。

“我要是说些什么来反驳，显得我很看得起你一样。”郭望轩继续道，“实际上，要不是因为杨止，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章煜喉头滚动，脸上因充血而胀红，他嗫嚅着想说什么，郭望轩走近一步，逼视着他，“你要是我，早跳楼去了。”他扬起一个笑，随后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章煜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还真拽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