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二狗便起身将烧好的热水倒进面前的铜盆里。

阿梨姑娘正在洗漱，见他来了，便将几块糕点推到他面前。

上好的桂花酥，并不显得甜腻，通体洁白的糕身上点缀着几朵小花，他离得远，却也能闻到几分清甜的香气。

他抬头看见姑娘带笑的眉眼，神情也不由得舒缓了几分。

这几天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阿梨梳完妆后便去楼下唱曲儿，早上的客人很少，清清冷冷的气氛下，偶尔一两支婉转的曲子总能留下三四个黯然神伤的客人走进店内喝茶。

这里的茶很贵，一千铜板一两，入口清冽，唇齿留香，倒也对得起这个价钱。

二狗从满是泡沫的池子里捞出抹布摆了摆，挂在绳子上。

“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1]

清清泠泠的嗓音唱着略有些哀愁的调子，声音婉转绵长，空灵旷远感在这片小巷中悠悠的蔓延着，仿佛使人突破历史的厚重感，夹杂着岁月的沉驳扑面而来。

二狗坐在青石板上扭头望去，他并不识曲，只是觉得姑娘唱的好听。

阿梨唱了一会儿，见日头升高，便收了琴回了楼上，二狗也准备回去做活儿时，却见一支送葬的队伍从远处缓缓走来，十几人皆白袍遮掩，低头向前走着，整支队伍寂静无声。

前面的人不停地撒着纸钱，飘扬的黄纸落下，被一双双棉靴踩在地上，溅了泥腥。

二狗进了大堂，将开着的窗户一扇扇关上，隔绝了门外人和自己的对视。

这个镇子的人对死亡总带着几分避讳。

整支送葬的队伍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沿途还有人有些苍凉的在喊着什么，二狗侧耳听去，那人只道——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2]——

二狗听不懂，只觉大脑一片模糊，朦朦胧胧的感受不真切。

他将脑袋从窗户缝处伸出去，那支队伍渐渐走远，整个街道也将归于沉寂，他刚想将头收回来，却见队伍末尾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晦暗不明地瞅着他。

明暗分区，他一半身子没在暗处，看起来带着几分阴沉。

他吃了一惊。

好在那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跟在队伍后头走着，二狗却不敢再向外看，连忙蹲在窗棱下，等楼下的声音又热闹起来后才缓过神来，刚想起身，耳畔就传来一道声音，

“你怎得又关了窗子？”

他抬头，是一个小厮，他神情自若地走到他面前将窗户一一推开，二狗见楼下已经没有了送葬队伍的影子，也就懒得再解释，走下楼就开始做自己的活。

隔天早上，二狗在做工时才知道昨日死的是谁。

一个新上任不久的县太爷。

他还是去买菜时听那些邻里大妈说的，她们也不买菜，就搬了几个马扎坐在菜市场门口唠嗑，地上瓜子堆了一地。

周围热闹的人声都成了她们的陪衬。

那个县太爷年纪挺大了，听说是前几日纳了新房小妾，夜里宠幸时过于兴奋气血上头，人没缓过来，当天就吃了席。

他子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羞耻，浩浩荡荡的就办了宴席，请的客多，随礼也多，只有几个较近的亲属送葬时跟在后头，其余的都在府苑待着。

也不知是否该说声造化弄人。

他来到楼上，却见姑娘心情正好的坐在那里绣着花。

二狗走上前去，阿梨见他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浑身上下洋溢着愉悦的气息，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朝气，看着就灵动鲜活不少。

好久没有见她这么开心过了，他一时之间有些好奇，加上这几个月两人相处的越发的融洽，知道不会冒犯，也就问了出来。

“姑娘为何如此开心？”

阿梨姑娘只是将食指放在唇上眸子一眨，没有回答他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