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侯府。

城阳侯世子接过圣旨，若有所思。

在听随侍将宴席上的事一一道明后，江悟非摩挲着手中颇有分量的圣旨，清风拂面，吹动额角碎发，露出一张清隽俊秀的少年面孔，苍白的唇角透露出一丝病容。

细风卷起残雪，江悟非似笑非笑：“我竟还有个自扬州而来的表姑娘。”

四皇子府主院书房。

陆淮书伏案行笔，烛火摇曳，面中轮廓明暗可见，一双清冽的眸子在夜里泛出细细的光晕。

面前魅影跪地禀告：“殿下，近日有人在试图查鸳鸯画，势力不可小觑。”

陆淮书身形一顿，手中狼毫在宣纸上湮出大片墨迹，万寿节那日，陆淮书隐匿在竹林之后听见的一字一句萦绕在耳畔。

“姨母，如今陛下赐婚，姨母大可不必为了我再与虎谋皮，四殿下非池中之物，他今日能算计我，保不齐明日便会算计徐家。”

陆淮书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自胸口，漫上舌尖，随后，他叹气道：“无碍，任由她们查。”

魅影低头领命：“是，”而后又汇报道：“宫中已有人蠢蠢欲动了。”

陆淮书放下手中笔，眼神清明道：“一切照旧。”

——

万物凋零，骤雪初歇，南海子唯有几株高大乔木依旧挺立。

晨雾稀薄，各宫马车徐徐驶向猎场。

抵达猎场后，众人皆轻装打马上阵，不出片刻，密林之中便传出箭矢之声，离弦之剑，惊弓之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围猎之人困顿其中。

徐知栀不通骑射，故而只在营帐左右走动，余光却见营帐周边卧着一只通体雪白，后腿伤残的雪兔。

为了便于猎捕，猎场多数猎物皆在经猎户处理后行动缓慢迟钝。

也不知这只雪兔是修了何种机缘才得以逃出猎场，既然叫徐知栀遇上了，便断然没有看着它赴死的道理。

徐知栀略微将伤势查探一番，见只是寻常捕兽夹留下的创伤，转头便吩咐十鸢去寻金疮药。

徐知栀自顾自掏出绢帕，仔细将伤口擦拭干净，眼前却逐渐出现一道阴影，将徐知栀与地上的雪兔皆笼罩。

徐知栀抬头，恰好与江悟非四目相对。

江悟非生得一副菩萨像，凤目龙鼻，朱砂佛口，眉心一颗暗痣更是平添三分悲悯。

若是平日，徐知栀应当是克己守礼，起身问一句“这是哪位大人？”

可今日徐知栀却是神情倦倦，蹲在地上仰头问他：“何故挡我的光？”

江悟非哭笑不得，只好蹲下身子，看向地上的雪兔，温声问道：“你猎得的？”

徐知栀见他不挡光了，便继续低头擦拭兔子身上血迹，随口答道：“我捡的。”

没过多久，十鸢便送了金创药过来，徐知栀为兔子上药过后将其一把抱起，嘀咕道：“我们带回宫养着。”

那兔子颇通人性，似乎是听懂了徐知栀所说的话，安稳缩在她怀里，也不扑腾。

徐知栀看了一眼江悟非，微微福身：“失陪”，便抬脚欲走，却听他挽留道：“留步。”

徐知栀回首看他。

江悟非有片刻失神。

晨光熹微，徐知栀只轻巧立着，便叫他离不开眼。

佛本无相，以众生相为其相，因众生生佛相心而有佛相。

他解读徐知栀犹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故而高洁清幽，不为世尘所染，亦蜉蝣尘埃之外。

许是要用很多年，才能让江悟非明了，他内心的悸动并非源于徐知栀为雪兔而垂下的发丝，也不止是轻柔抚摸着雪兔的葱葱玉指，而是她不获世之滋垢，独守空灵的那一瞬。

徐知栀见他久久未曾开口，一双秋瞳逐渐染上不解。

江悟非片刻恍神，而后凝神，目光温润驻留在她脸庞，问道：“不认识我？”

徐知栀歪头看他：“我应该认识你？”

江悟非点点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想来该认识我。”

江悟非如此说，倒让徐知栀恍然大悟，前些日子的万寿节，孟停云慌乱之下乱点鸳鸯谱，倒是平白增生了一段孽缘。

虽是事出有因，但对江悟非来说必然不公平。

不过既然今日江悟非还能面色和煦得站在徐知栀面前谈及此事，想来也是能理解一二的。

归根到底，还是徐知栀有愧于他。

徐知栀欠身：“当日事急从权，我别无他法，连累世子，还望世子担待”，徐知栀抬眼看他，冒昧问道：“世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江悟非不太自然地别开目光，答道：“我不怪你，我也没有心上人。”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见江悟非并无心上人，徐知栀如释重负，承诺道，“世子只当是没我这个人，我绝不影响世子婚事。”

皇位之下豺狼环伺，陛下金口玉言也只需当做虚无，故而徐知栀未曾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

只是有些话不宜放在明面上来说，徐知栀不可能去拍拍江悟非的肩膀，告诉他:“陛下活不长了，你只消管自己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