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猎变故之后，宫内倒是安生了一段时日，除夕将至，各宫各院皆挂起灯笼，主祈福祥瑞之兆。
今日风雪交加，灯笼里的烛火摇曳而又熄灭，宫门宁静，各司其职，倒更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姐，自打上回冬猎皇帝回宫后，奴婢瞧着这宫内是越发宁静了。”十鸢从院子里折了白梅，随意剪裁后放入一只纯白观音瓶中，颇为应景。
徐知栀倚在塌上，背靠金丝软枕打着络子，闻此言，头都未抬，淡淡说道:“刺客之事尚无眉目，谁又敢在风口浪尖之上生事？”
“要说这谋划刺杀之人当真是技高一筹，兵不血刃却轻易挑起夺嫡之争。”十鸢此话本是出于无意，却在徐知栀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刺客之事至今查出因果，无非是有人不想揭开面纱，经此事后，朝臣倒是能理直气壮地对立储之事高谈阔论。
美其名曰“太子一日不定，社稷一日不安，陛下迟迟不肯立储，这才导致有人贼心不死，唯有定太子，入主东宫，方能震慑不轨之人。”
这倒是正合背后之人的意。
此棋虽险，胜算却大。凭借几个飘摇微萍之身挑起山河夺嫡之争，玩弄皇子朝臣与股掌之间，当真是技高一筹。
若是棋差一招，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此招着实险上加险。
虽不知这背后操纵之人是谁，却着实令人钦佩，有莽夫之勇，有谋士之志，有忍常人所不能忍之毅，亦留有暴露后的退路。
此人大才，堪登九五至尊之位。
徐知栀认为，此招明智之处不在于刺杀，而在于刺客能刺杀却选择留皇帝一条生路。
照如今朋党之争之势，约莫要不了多久便能知晓背后谋划之人是谁了。
思及此，徐知栀眸中暗色又深了几分。
十鸢这才想起正事，道：“今日晨时陈统领派人传话，说是小姐托他调查之事已有眉目。”
徐知栀闻言一顿：“查到什么了？”
“说是东郊民巷有人曾见到那鸳鸯画师，身形约莫八尺，帷帽遮掩下看不真切脸，只有一双手露在外面，老茧纵横，应当是习武之人，虎口处有一玄色胎记，状似梅花。”
这些线索聊胜于无，徐知栀听后，只是微微颦眉，并未放在心上。
……
这些日子朝廷风云变幻，徐知栀欲作壁上观，坐山观虎斗，谁知战火率先烧到徐家。
除夕前夜，黑云压城，灯笼摇晃，夜色尚浅却隐隐透出几分诡异。
徐知栀今日莫名心悸，徐将城现身拾光院时，徐知栀强忍住心中的不安，诧异问道：“叔父？”
徐将城出身举子，平日里最是温和守礼，堪称迂腐，今日却是风尘仆仆破例涉足后宫，坏了规矩，实在罕见。
徐将城面上疾色匆匆，一口气还未顺上，赶忙道：“知栀你随我出宫。”
“叔父可是有何事？”
不待徐降城将来龙去脉说清楚，陆锦棠紧随其后，翩然而至。
“知栀，你且随徐大人出宫，本宫为你们遮掩。”
陆锦棠话已至此，徐知栀也能知晓有大事不得耽搁，便立即起身随徐降城出宫。
此番出宫徐将城直奔一木堂与孟停云相会，仍旧是那间雅座，孟停云却没有上次那般从容镇静。
烛光摇曳，满室昏黄。
徐知栀一口气还没顺下来，急切问道:“姨母，叔父，究竟出了何事？”
孟停云愁容满面，烛光燎动，更显面色昏黄。
“冬猎过后，陛下下了一道密旨，派御林军秘密前往扬州，缉拿徐家三族，世子派人报信，昨日报信之人落脚京城，你父亲应当不日便要进京了。”
说完此番话，徐将城满脸颓色，耳畔鬓发似乎都白了。
徐知栀呼吸停滞一瞬，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哽咽问道:“怎么会呢？陛下有何由头抓人？”
自前朝伊始，诛三族只适用于十恶之罪，以谋逆为首。
徐家上下肃清，家风严明，怎会出谋逆之徒？
孟停云踌躇难定，勉强稳了稳心神，想清其中利害关系，道:“莫急，而今局势，陛下理应杀鸡儆猴，若是当真想对徐家下手，徐大人便不能安生在此，眼下陛下只是密旨抓人，便是不想打草惊蛇，显然是别有所图。”
孟停云眼中笃定之色愈浓:“陛下此策，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我更不能自乱阵脚。”
徐降城再与孟停云交涉颇多，徐知栀却是一句都未曾听进去。
当日离京之时，祖母的病才见好，若是一路舟车劳顿，颠簸之下难保不会再病倒。
更何况京城苦寒之地，祖母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住？
如今步入死局，唯有抓住一线生机才能绝处逢生。
徐知栀如此想着，脑子里已经有了新的盘算。
再回到宫中，已是后半夜了。
宫灯荧荧，与暗红灯笼色交相辉映，映在朱红宫墙之上，活像地狱在人间。
徐知栀孤身走过漫漫宫道，冬夜孤寒，徐知栀将白衾裹了又裹。
拾光院门出现在眼前时，月光洒在院里院内，陆淮书在院内久侯多时，身影被月光拉长。
徐知栀定睛看清院内之人，深吸一口气，上前福身行礼:“四殿下安好。”
陆淮书本是背对着院门，听闻此声，转过身来，沉声道:“不必多礼。”
院内梅花枝桠之影落在地上，呈张牙舞爪之势，夜色浓晕如砚台墨团，徐知栀抬头也看不清陆淮书的眉眼神色。
腊八宴上一别，多日未见，陆淮书周身倒是多了几分威压和生人勿进的气势。
“这么晚了，去了何处？”陆淮书低头看她，淡淡问道。
徐知栀抬眼与他对视，眼中了无波澜:“去见故人。”
这是很含糊的说辞，陆淮书听得出，却还是说道:“明日除夕，给你带了新年礼物。”
不知何时，陆淮书身后出现一道身影，闪身上前，速度极快地奉上一只金丝楠木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