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末语:
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把人类带入了人间地狱。
——荷尔德林(德)
颜回在自己儿时房间的书桌上看到了纪敏的遗书,里面还夹着一张年代久远却保存很好的相片。
秋千上的小姑娘绑着俏皮的双马尾,像童话里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身后两个男孩儿则如同左右护法般替她扶着秋千,小小年纪就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是页铎,而另一个人的脸却看得颜回头皮发麻。
“来,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颜回听见声音,赶在计妄驰进来之前迅速藏好了相片。
“我吃不下。”
见他面色苍白,微微翘起的薄唇红润不再,计妄驰心里针扎一样,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这种事面前,所有语言都变得苍白,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从身后轻轻搂住了颜回,这才发现小孩儿的身体仍止不住地轻微发颤。
“那去睡觉好不好?你继父……明天才能赶回来,阿姨的身后事也要你们操持,不休息是不行的。”
这房子多年没有住人,只有水电勉强维持着,暖气早就停了,颜回身上盖了两床被子,牙关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就在计妄驰犹豫要不要带颜回回自己家时,他的衣摆突然被拉住了,接着他听见颜回小声说:“被子里面好冷。”
计妄驰二话不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颜回惨白的小脸埋在他胸前,身体小蛇似得往他怀里钻,计妄驰紧紧搂着他,心无杂念地给小孩儿充当人工火炉。
借着夜色的遮挡,颜回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他轻且均匀的呼吸散落在计妄驰耳侧,克制得让人心疼,“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反正只有我在这。”
颜回把头埋得更深,“我不想哭,也哭不出来。”
见他没回应,颜回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
计妄驰闻言却把他抱得更紧,他模仿起小时候妈妈哄自己睡觉的样子,宽大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摩挲着小孩儿的后背,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胡噜胡噜毛儿,吓不着,回家找哥哥来,小回不怕,睡吧,哥哥在这里呢。”
颜回从未听过这两句童谣,更没想到它有这么大的魔力,瑟缩的身体本能般被安抚得平静下来,他觉得有些神奇,“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冷了,可我还是睡不着。”
计妄驰惯着他,“好,那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黑暗中,颜回盯着他毛衣上的纹路出神,半晌才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当警察?”
计妄驰以为他会倾诉自己的事,冷不丁被他问的一愣,接着快速回答:“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后来发现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单纯不愿意被长辈们支配。”
颜回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你还挺叛逆。”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特别调皮,用家里大人的话甚至有些顽劣。院里的小男孩儿没几个没被我揍过的,比我大的我也揍,后来我爸被人家家长告状告烦了,就想把我送进部队好好去去我这一身戾气。”
颜回不信,“可你看上去不像是恃强凌弱的人。”
计妄驰被他肯定的心里美滋滋的,“我当然不是,其实我揍得都是平日里爱欺负人的,但我爸不知道。我记得那天又送走一个来告状的家长,我爸气势汹汹地跟我妈说我就是个武夫,除了打架狗屁不会,供我念书也是白费!虽然现在一听就是气话,但那时年幼的自尊心还是被刺痛了,我就想证明我不是他们以为的没脑子,后来我的文化课果然出彩,我爸也就不再多说我什么了。”
颜回莞尔,心中关于那人的拼图又被完善了一块,两个人就这么东拉西扯聊了一整晚,直到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过去。
页铎下了飞机直奔殡仪馆。
颜回、计妄驰和闻讯赶来的亲属已经等在那里了,后者更是哭作一团,颜回用手肘轻轻怼了怼身侧的计妄驰,问:“你瞧,他们哭起来的样子是不是很滑稽?”
计妄驰也被他们对颜回近乎不闻不问的态度弄得摸不到头脑,于是问道:“他们是?”
“都是页铎家的亲戚,我妈是独女,改嫁后不久外公外婆就过世了,其他数得上的亲戚早都移民了,根本没有联系。”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戴着眼镜,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身妥帖的西装衬得这人气质超群,饶是向来以自恋著称的计大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仪表不凡的儒雅男人,看周围人的反应,他应该就是那天坐在大G后排来接颜回的页铎了。
令计妄驰诧异的是,页铎第一时间竟不是去看死去的妻子,而是用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人,直到他看见颜回,许是页铎那一刻眼神的转变太吓人,计妄驰下意识把颜回挡在了身后。
页铎这才注意到儿子身前这个高大的男生,页铎一米八五,这个男孩子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穿着打扮也不大像是颜回的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