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多，学校组织他们去春游。

有关这事的风声很早就放了出来，李南遥郑婉婉她们已经讨论了一个星期学校会选定哪里做目的地。

“五毛，我赌敬老院。”

“屁，我们市这么多山，绝对要挑一座的，我出一块。”

“按老程的话说，那几座山都是人多的景点，学校死也不会选的，还是敬老院方便发扬六中的传统美德，我加到一块五。”

那几座山许欢都去过，客流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热闹倒算不上，不过从地势来看，并不是适合团体出游的景点。一人宽的漫长小路，岩壁上的铁索桥，又难爬又容易丢，不提这帮娇贵孩子有没有胆子上，十几个班浩浩荡荡地杀过去，也够学校和景区喝一壶了。

李南遥和郑婉婉谁也不让谁，最后的押价直接加到了一百八十八。

“都别吵了！”程盛铭从前门飞奔而入，“目的地定了！”

因为他的“关系户”身份，(8）班的消息总是格外灵通。

六中最终批下来的地方偏得要命，是一片几乎没有营销过的古村落，倒是饱受各所学校校长的青睐，已经快成了“中小学春秋游出行重点选项荣誉基地”。

李南遥和郑婉婉谁也没押对，最终一人给了许欢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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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游挑在了好时候，是许欢能联系上林归野女士的日子。

林归野跟班主任打了一通电话，风风火火把她出去的事办了下来。

离校前许欢摁着手机看了眼导航，从六中到古村落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如果李南遥保持安静的话，时间刚好够她看一部刚下好的电影。

她总是计划得太好。

上车后李南遥就拉着她一阵喋喋不休，天南海北地讲起了八卦，而她本人也听得十分入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小时。李南遥将八卦讲完，(8）班的几个同学又在车上借导游的喇叭玩起了狼人杀，许欢没参与，还是在旁边观了半小时的战。

场上还是很有几个会勾心斗角的选手的，景鹤身为猎人好不容易熬到最后，开枪带走场上最后一匹狼，好人阵营的最后一名成员张煜凭空躺赢。

好不容易四周平静下来，她开始看电影，不料这竟是个感天动地的高能烂片，在放预告时卖尽了关子，正片里也尽是关子。

许欢把开头的十分钟重新播放了三四遍，依旧没能搞明白女主和她的五个人格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深感无力回天，索性放弃了观影。

大巴车也恰好驶进了景区入口。

许欢靠在座位上叹气，被后排的景鹤听见，看着她愁眉苦脸，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啊，”许欢撇嘴，“又愉快地浪费了一个半小时。”

想不明白自己干嘛去了，好像过得挺充实，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景鹤随口接道：“哪有什么浪不浪费的，人都这样，开心就好。”

他说到这儿，又想到这或许是许欢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春游经历，无端又生出几分心酸来：“许老师，等会儿帮我们拍照吧？”

许欢应下：“嗯。”

也就是这个春天，许欢入手了人生中第一部单反相机，一部六千左右的佳能。相机镜头什么的零零总总买下来还挺复杂，买镜头的时候她就没买单反时的那么多预算了，能挑最有性价比的就挑，能省就省，勉勉强强给自己留了口吃饭钱。

之前她一直手机摄影，光影构图什么都快玩出花儿来了，看着别人拿单反，心里实在痒痒。

基于经济实力的原因，她玩不起设备，也没朝那个方向发展的意思，毕竟一开始想的就是玩摄影。不过在钱包允许的范围内，她还是想着能买好的就买好的。

一来是看中了性能，二来……好歹也是人生中的第一部。

回灯镇，原本也是个漂亮典雅的古镇子。只是地理位置实在没挑好，别说游客了，就是镇民也走得差不多了。后来市里开了两辆挖土机过来拆迁，拆到一半才有人跳出来说“别拆了我投钱做景区吧”。

十几年前的事了，众人东拼西凑，合力保下了只剩半边还能看的回灯镇。镇子也做不成了，只能改为村落。

又十几年过去，景区苟延残喘地没发展起来，自然丧失了修复废墟的兴趣，不尴不尬地接了本市中小学生春游的盘。

许欢站在回灯镇的断井颓垣前，举着相机无声唏嘘。

地方不大，程有德照例先来了次半小时的即兴演讲，然后放他们自由活动。其实此地也真没什么好活动的，唯一有点看相的是几家手工艺体验馆，可惜人多，在这样“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情况下都排成了长队，闹腾成了一锅粥。

许欢原本打算进去拍两张的，一看这架式，想法不了了之。

“许老师。”景鹤在树荫下冲她招手。

她抬头，抱着包小步往景鹤那边跑。

她跑得不容易，怀里又抱着东西，磕磕绊绊冲过来时差点摔在了地上，好在张煜站得靠前，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妈呀，祖宗你可别撞死了……怎么样，没事吧？”

张煜心有余悸，口中来回念叨着一句“阿弥陀佛”，老妈子似的把许欢架到了景鹤身边站好，转头看向他那没志气的同桌，一双眼睛瞬间闪过了十几个眼色：“景鹤，还不扶一下你许老师？”

他自觉暗示明显，同桌能做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可惜他的教程已经到了保姆级，景鹤还是没能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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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鹤抿唇，眼皮又轻覆下来，伸手把许欢两臂托住：“小心。”

他动作极轻，待她站稳后不到一秒就收了手，又顺手拎起了她的包。

景鹤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打他出生以来，从未觉得做一件事会有这么难。连带着哪怕那么一点点的不纯目的，他都不敢去触碰她。

心脏又不安得厉害。

他站在回灯镇小巷的阴影里，头顶的黑发上落着一圈薄薄的浮光，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擦着自己姆指的指腹。

带有她的余温。

张煜目瞪口呆地观看了他从局促到含羞的全过程。

张煜：“……”

感情他同桌这双无比会撩人的眼睛和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到头来都成了摆设，连手都没拉上呢，人已经心慌到面红耳赤了。

张煜深深地感到了心累。

几人在小巷中来回穿行，晃晃悠悠到了中午。

虽然互不知情，但李南遥和张煜还是保持了惊人的默契，在后面热火朝天地聊天，给前面两位制造独处的机会。许欢本来就偏温吞，恐怕这辈子都大胆不起来，干脆不说话，揣着她的佳能四处取景。

和大部分人一样，她偏爱那种从取景器或显示屏里往外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