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这个死循环它中间的一个环节，被人为解决了。”陆舆叠好报纸，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上除了贴着一个新闻标题外，还写着孟婉之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他照着念道：

“星际11年12月19日，晴”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辞别了自己的家人，即将步入一条崭新的、明媚的未来之路。师兄跟我们说，我们这一去便是要在冬天种下一粒种子，然后守着它发芽，茁壮，开花，直到它变得足够强壮，强壮到能将人们的脆弱妥善收纳。”

“阿爹啊，你总说时代悲剧轮轴不断，我却说不要怕，人类终将荣耀。”

它的下方，贴着一条用胶带仔细粘好的新闻标题。

《材料短缺，资金不足！“堡垒”计划遗憾终止》

陆舆的手指在标题上轻轻点了一下，他没抬头，只静静地看着那本日记。

日记的内页，其实很旧了。

是那种被保存很好，但日日被人翻阅的老旧。

陆舆说：“堡垒计划没有失败，对吗？起码那个时候没有。你们找到了解决材料短缺的办法，甚至那个办法，让你们的项目变得更有价值了。孟婉之他们为了这个新项目离开了这里，然后……”

“然后他们的一切心血被媒体诋毁为了‘遗憾终止’？”张先生忽然接话道，“你认为我要找媒体复仇？”

“……”陆舆沉默。

“你错了。”张先生却摇摇头，“我在那个大学呆了那么久，我早就知道现在的媒体是怎样的性格，他们将新闻最初的三大原则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噱头、对立、流量——我不会对已经忘本的东西产生愤怒。并且，事实上，堡垒项目的确终止了，他们没有说错。”

她将陆舆手中的日记本合上：“现在我来回答你最初问的两个问题。”

“第一，是的。孟婉之与这个项目有关，她是该项目的主导人。”

“第二，她是我的学生，但我不配做她的老师。”

张先生心平气和地看着陆舆道：“那么，现在，你还有事吗？”

…………

张先生若无其事丢下了两句话，然后，陆舆之前关于她动机的猜想却都得推翻重来了。

他想了那么多种可能，没有一种可能是猜孟婉之是项目主负责人的！

真的一次都没猜过！

在他印象中，这种重大项目的负责人，难道不是以阅历、社会地位、论文发表数量、身份等因素综合决定的吗？论这些，孟婉之哪点比得过张先生？别说张先生了，可能连她优秀一些的师兄师姐都比不过吧？

她是负责人？为什么？

第二句话虽然正常了一些，她们的确是师生关系，可张先生为什么又说“她不配”？

孟婉之的日记不会作假。

起码对待学生，对待孟婉之，张先生一定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老师。她怎么就不配了？

陆舆看完报纸和日记的最后一段话后，对这个故事的猜想，和张先生点明的内容确实差不太多。他以为是张先生看见自己的学生被新闻造谣后，感到愤怒，但被张先生否认后，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张先生不是那么容易愤怒的人。

这点程度的新闻，不会引起她的愤怒，更别说复仇了——等等。

“复仇？”他什么时候说过复仇？这两个字是哪冒来的？

在他从未提到过的话里，张先生为什么会下意识用到复仇二字？不过一篇新闻而已，就连愤怒都似乎有些过于偏激了，复仇？那是什么鬼。

但张先生就是用到了！

张先生是一位女人，一位理性的女人。

以陆舆对她的认知，这样一个人，她什么时候会产生愤怒？乃至下意识用出复仇两字？

是难以原谅的错误。

是血债……？

不，不对。孟婉之如果真的死了，老孟不会是那样的态度，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女儿去了希望港的。可是，如果她孟婉之有死的话，张先生又为什么会用复仇二字呢？

这个故事里，一定还有什么关键信息被他漏掉了。

是什么？

陆舆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仍站门后，似乎很耐心等待他下一个问题的张先生，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道：

“张先生，很小的时候，我听教授听过一个故事。他说，小孩上初中的时候，读报纸时，总会有个犄角旮瘩里会冒出一篇鸡汤文章，文章里的主角建议读者们不要在气头上说话，每一句话说出前最好都在心里先冷静三秒。——您听过这个故事吗？”

系统时间十点四十八分。

明显带有目的而来的陆舆，敲响了张先生的门，问完两个问题后……

他不再追问其细节，反而是转口给她讲起了一个故事？

嗯，还是一个青少年鸡汤小故事。

张先生也有些意外，她愣了两秒才点头道：“似乎听过。”

陆舆说：“教授后来又跟我说，有一天，因为工作上的一些原因，他的同事非常生气地对他说，自己说想要杀了他自己那个傻x领导，教授便想到了这个故事。于是他用句话劝同事冷静点，说，你不要冲动，说话前先思考十秒。”

陆舆继续道：“然后教授看着同事冷静了十秒钟，之后非常冷静地对教授说，他要杀了那个领导。教授说，他的同事从愤怒变为冷静，目的却忽地更为明确了。……您觉得，他最后会真的动手杀人吗？”

“我？”张先生的眉头微不可见上挑了一下，“我猜他最后没有动手。”

“但您会动手，是吗？”

空气寂静。

三秒后。

“好的，”陆舆平静地点点头，回答了张先生最初的问题，“谢谢，我问完了。”

“……”张先生听完这个故事后表情就轻松了不少，她现在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就问明白了？”

陆舆摇头：“不算明白。我还有一些疑问、两个问题，需要人来解答。”

“是么，那就祝你好运了。”张先生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