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终将回归宇宙,成为宇宙的一部分,这大概就是宇宙,给予我们最慷慨的温柔……”
天将黑未黑,夕阳残光透过纱帘斜照进明亮的客厅,电视上播放着有关宇宙的纪录片,解说员富有神秘感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南肆窝在沙发里,头歪着靠在枕头上,看得人都迷瞪了,一副将睡未睡的样子。
但就是这样玄关处依然没传来一点动静。
说好快去快回的。
南肆泄愤似的锤了锤枕头,晾在一旁的手机无辜遭殃,啪一下摊到地上。
他眯了眯眼,没管。
因为就在不久前,南宛女士给他打了个电话,铺垫了好一会,都没说做什么。
还是他听着对面的背景音,在她问“和小迟相处的好不好”的同时,先一步说,“南宛女士,你知道我不喜欢过生日的。”
于是南宛这句话就卡住了。
但南肆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半句时也卡住了。
他顿了顿,心里仿佛有什么开关被这句话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从未意识到的情绪,它们汇在一起,流向了记忆里的“欲望”。
电话那头,南宛半天没听见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方才还语气平直说不喜欢过生日的阿肆嗓音带笑道,“我和他处的挺好的。”
“你就别担心了。”
“处得很好”后,南宛三两句就被南肆忽悠着挂了电话,等手机彻底黑屏,她才慢了好几拍地反应过来——
怎么感觉阿肆说的“处”和我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但没等她多想,员工就把她叫走了。
而南肆呆坐在阳台地上,感受着那些情绪如潮水般不断地漫过心脏,又露出冲刷后的内里,直到重归寂静,他才缓慢地眨了眨眼,起身往楼下去。
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他很少在客厅,因为它太安静、空旷,呆久了会让他不可控制地有些许心慌。所以一般这种时候,他总会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频道上,不看只听声。
但这次他没有再随机选择,而是找了一部纪录片。
关于宇宙。
开始还是有些意思的,听到一些描述南肆就会往某人的眼睛上想。
但现在,南肆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这纪录片很催眠。
而某位在他脑子里挥不去的很气人。
最后一缕橘光从他侧脸缓慢划过,南肆抱着枕头,在纷繁的思绪里睡了过去。
而就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那刻,玄关处传来了等待已久的响动。
温倦迟关上门,听见客厅的电视声,本来在想怎么瞒着南肆把东西准备好,结果刚走没两步,就看见不远处沙发背上露出的半个脑袋。
电视还在放,应该是个关于宇宙的纪录片,而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这个想法在他继续放低声音走了几步后得到了证实。
沙发上的人抱着枕头,以一个并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温倦迟把东西放在沙发角,轻声走近,将电视暂停后又扯来毯子,小心地盖在南肆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在南肆旁边蹲了下来,单膝跪着,温沉的目光依次描摹过好看的眼睛、鼻尖、和嘴唇,仿佛要将这模样刻在心底,好永远难以忘怀。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微微俯身凑得更近,手伸向南肆脸侧,食指一曲,拨开了他眼前的碎发,随即眷恋般看了最后一眼,提着东西上楼去了。
—
“我可以亲你吗?”
“你确定还要问么。”
“呜……”
……
沙发上,熟睡的人突然挣动几下,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掉下去一大截,露出的脖颈绯红一片。
他眼睫似是难耐地轻颤着,嘴里“嗯嗯哼哼”的像是呜咽,绯红很快蔓上来,显得整个人尤为脆弱。
温倦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电视上的纪录片无声地继续着,他却只是在最开始扫了几眼,那之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熟睡的人身上,仿佛一秋的叶,在初冬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第一时间注意到南肆的不对劲,温倦迟俯身过去,一手撑着沙发沿,一手把毯子往上提了提。看着白皙皮肤上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他想着,捂了捂手背,轻贴上南肆的额头。
没发烧。
做噩梦了?
听着南肆愈渐急促的呼吸,温倦迟觉得心脏好像被沉进深海,死寂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像要把他彻底扯碎。
应该早一点的,不管什么办法,想让他别再做那个梦了。
温倦迟薄唇紧抿到泛白,刚想收回手把人喊醒,至于起床气什么的大不了再哄或者赔他一次,却忽地对上南肆睁圆了的眼睛。
下一秒手腕也被某人抓住,温倦迟顺从着,低声问,“睡醒了吗。”
南肆还睁着眼睛,模样和惊恐的久久有了八分像,里面似乎混着尴尬、惊讶、和不敢置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倒不像是做了噩梦的样子。
温倦迟一时有些怔愣,紧接着又有些懊悔,余下的失落被不经意掩去,他喉咙一滚,问,“吓着你了?”
南肆还陷在那个不敢置信又有迹可循的梦里,以及一睁眼梦里的人近在咫尺,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比在梦里还强烈的羞耻感让那行将褪去的绯红再次蔓上来。
温倦迟蹙了蹙眉,眸底染上一抹黯淡,紧抿的唇松开了,却依然没有丝毫血色。
南肆看着褪去凛冽后愈发苍白的面容,忽地心一动,想起了纪录片里的某一帧画面。
灰色的,死寂的,无声的宇宙。
那时他没有把这一帧代入温倦迟。
因为他不想。
而现在,他依然不想。
位置受限,南肆只得很轻地摇了摇头,来否定上一个问题。接着,他带着温倦迟的手来到侧脸,让它手心朝里的贴了上去。
开口是有些哑的声音:“没事,就是有点热。借你的手降降温。”
清晰感受着手心的滚烫,温倦迟指尖微蜷,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正中红心。
他快要受不了手心的温度了,纵使心里叫嚣着别,他依然像被烫着似的,想收回手,深怕止不住的颤抖暴露什么,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南肆给摁了回去。
“你是在外面吹了多久的风,手这么凉。”
“……是你太烫了。”温倦迟偏开视线,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等会记得查个体温。”
“不麻烦,我没有生病。”
南肆稍微坐起来些,歪头去找温倦迟的眼睛,手却依然不放,等找到了,他倏地一笑,“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只不过这个梦有点不好言说。
但偏偏就这次温倦迟问了:“什么梦?”
南肆:“……”
感受到覆在手背上的手一僵,温倦迟挑挑眉,“不好说?”
南肆:“……”
你干的你还好意思问??
但事实就是无知者无罪。
南肆一脸的不愿意,温倦迟便没强求,只是趁其不备收回手,站直身问,“如果以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跟我说好么。”
“不用很详细,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
世界静止了。
南肆手还举着,一瞬间几乎是忘了呼吸。
梦里的场景和现实巧妙地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场不小心断了帧的旧电影,只有背景里的风在不停地吹,拂过眼前人的发梢,带着熟悉的气息向他扑来。
情况颠倒,他又成了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只能放弃似的,任由自己沉沦在那深邃却柔和的目光里。
最后是温倦迟先一步移开视线。
他往旁边撤了些,拿起茶几上的遥控,问,“需要声音么。”
南肆没答,看着他问,“几点了。”
温倦迟扫了眼挂钟:“九点半。”
南肆“啊”了声,心说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又想如果现在上去了他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和温倦迟待在一起。
虽然不喜欢过生日,但不知为什么,想和他待到生日最后一刻,也是今年最后一刻。
他对跨年什么的没感觉,但今年有些特殊。
因为某个夏末的午后,他遇到了一个想明年、后年,一直到以后的很多年,都能每日见上一面的人。
他想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需要。”
“越到宇宙深处,时间的周期越长,宏大的时间周而复始……”
英文解说在宏大的背景音里缓缓道来,流淌过客厅每一个角落。
南肆看了一会,依然觉得催眠,脑海里不断掠过温倦迟或冷淡或含笑或木然的眼睛,目光不自觉偏移,最后落在眼睛的主人身上。
温倦迟手肘撑在沙发沿上,支着头,长腿懒懒地曲着,像是看得还挺认真。
于是南肆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从那流畅冷肃的下颌线条划过,落入隐隐约约的冷白脖颈,遇上凸起的喉结时,他顿了下,喉咙莫名一滚,欲盖弥彰地偏了下视线。
这一偏就被温倦迟抓了个正着。
从某人第一眼看过来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寸掠过,温倦迟忍着没动,耐心地不去打扰某位猫似的人。
但等猫忽地一下躲开了,他又有些不想轻易放过他,偏过头像是无意地问,“怎么了?”
看个喉结给自己整紧张了的南肆:“……”
你好意思问?
他再次想,不免有些愤愤地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十点半了,看你看这么认真,在想怎么喊你上去。”
一点没看进去的温倦迟:“……”
他挑了挑眉,眸底似有笑意,“等我?”
怎么听都有点暧昧了。
南肆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又想起刚才的梦,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走过去,伸手很轻地撩了撩温倦迟的发,像是情不自禁,在温倦迟有些诧异的目光里说,“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走了。”
—
所有事情在发生之前,没有人知道它们最终会走向何方。
所以无论是想到还是没想到的,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冲动的,理性抉择还是情不自禁的,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场意外。
只不过人们早习惯了将一切掌控于自己手里,也就有了我们所说的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
过往十多年,温倦迟一直活在意料之中里,每天都一样,像一滩被风抛弃的死水,见到太阳只觉得刺眼。
但此时此刻,他微仰着头,光把那人的身影投落过来,他浸在其中,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那阵风。
风带来意外,制造惊喜。
拂过荒原,便是一整个烟火绚烂的人间。
“等等。”
“嗯?”
南肆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心里在嚷“我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哇靠”,脑袋在想“今天还有一个半小时我该找什么理由把他留下”,突然听见这么句,他下意识要回头,却在看清人影前,后背抵上了来人的胸膛。
一只温凉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