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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第五章 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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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校尉总算得到了答复,一手拖一个孩子就往外走,一边招呼刀斧手。“女仙!女仙!救命啊……”牧民孩子的眼都红了,挣扎呼救,可哪里是人高马大的士兵们的对手,大骂大哭,被拖了下去。坐在马上的刀斧手从背后抽出长刀,表情轻松,甚至还笑嘻嘻地看着被按到地上的孩子,用靴子踢了踢:“叫啊!你们的女仙怎么不出来救你们?”

一时间军中哄笑,刀斧手跳下马背,扬起长刀对准牧民孩子的脖子。

“吵死了。”忽然有人出声,“谁都不许在这里杀人。”

“!”副将在军中除了南昭,一向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乍然听到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命令,抬眼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牧民正走入军中,大怒扬鞭,“你这个沙蛮子想造反了?给我——”

“少将!”南昭却是眼睛一亮,翻身跳落,几步迎上去,抱拳,“南昭来迟了!”

“辛苦了。”白袍的年轻人从石阶上走下,同样抱拳回礼,又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高高举起,“征天军少将云焕,奉帝都密令前来,即刻起此处一切军务政务,均须听由调度,不得有误!”那是一面刻有双头金翅鸟的令牌,九翼——包括南昭在内的所有战士一眼看见,立刻跪下,不敢仰视。

这样的令牌在云荒上不超过五枚,每一枚都象征着在某一个地域内君王般的绝对权力。其中三枚给了大漠三个部落的族长,一枚给了派往南方泽之国任总督的冰族贵族,剩下的一枚留在帝都,只有当发生机要大事之时,才会动用。双头金翅鸟令牌到处,便象征着帝都十巫亲自降临。云荒土地上任何人,要绝对服从令牌持有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所有冰族战士翻身下马,持械跪倒,哄然答应:“唯少将之命是从!”

看到双头金翅鸟的令牌,副将心中一惊,腿便软了,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匍匐在黄沙里,跟着众人一起答应——他本想了满脑子的方法来讨好这位帝都贵客,却不料第一个照面就得罪了。

“起来。”云焕微微抬手,示意军队归位,对身边的美丽少女吩咐,“湘,将巫彭元帅的手谕给南昭将军。”

“是!”湘从怀里拿出密封的书信,交给南昭。

南昭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拆开,一看之下脸色微微一变。看毕也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将密信撕为碎片,一片片送入口中吞下。按照军中惯例处理完密令,南昭清了清喉咙,抬眼注视着云焕的脸,缓缓握剑:“南昭奉元帅之令,一月内将听从少将调遣。”从打开那封密信起,云焕一瞬不瞬地盯在同僚脸上,注意着每一丝变化——他也不知那封密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持有令牌,就已能随心所欲调用空寂城的兵马,巫彭元帅这一封给守将的手谕,难道就是再度重复这个指令?

“如此,辛苦将军了。”从南昭脸上他看出了某种变化,但云焕的语气依旧冷定。“还请少将移驾空寂城大营。”南昭抱拳,“已备好行馆。”

“不必,”云焕却抬手反对,“我在此处尚有事要办,暂时不便回营——南昭将军听令!”“末将听令!”南昭听到云焕的声音忽转严厉,立刻单膝下跪。

“即刻起一个月内,军队不得干预牧民一切行为——聚会、游荡、离开村寨均不得约束,更不许盘问。”云焕手持令牌,面无表情地将一项项指令传达下去,“此外,调集所有驻军整装呆命,一个月内枕戈呆旦,令下即起,不得延误!”

“是!”虽然不明白,南昭立刻大声领命。

“令军队驻防各处关隘,严密监视过往行人,一个月内,这片博古尔大漠只许有人入、不许有人出!”

“是!”南昭点头领命。云焕顿了顿,低头想了一下,声音凝重:“这片石墓前的旷野不许任何军队靠近,如有牧民前来此处,半途上决不许拦截。”

“是!”

云焕吐了一口气,抬手命同僚起来:“南昭将军,回头将这一带布防图送来给我。我这几天就先住这古墓,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

“是。”南昭起身,依然不敢问什么,只是答应着,最后才迟疑补了一句,“饮食器具,需不需要末将备齐了送上?”

“不用。”云焕摇头,眼睛却瞟向一边几个看得呆了的牧民孩子,嘴角一撇,“这几个曼尔哥部的崽子不能杀,但目下也不能放,暂且关上一个月。传我命令,一个月内不许军队和牧民起纠纷。”

“是。”南昭有些诧异。

“还有……以后都不要在这一带杀人逮人,弄得鸡飞狗跳的。”云焕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冷定里带了一丝笑意,低下头敲了敲南昭的肩甲,“这不算命令,算我求你的,期限也不止一个月。怎么样?以前你欠我的人情,如今还管用吧?”

“没问题。”南昭一愣,吩咐士兵们一边呆命,拉着他转到僻静处,用力捶了一拳,大笑起来,“,听你前面的语气,唬得人一愣一愣,还以为你小子五年来变了个人呢!”

“差不多也算变了个人吧。不变不行啊。”云焕笑笑,眼睛深处却闪烁着冷光,“哪儿像你,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拥兵逍遥,老婆孩子一大堆。”

“你难道还未娶亲?”南昭意外地看向帝都过来的少将。“订了婚事,尚未娶。”说起那门婚事,云焕眉头跳了一下,“巫即家的二房幺女。”

“巫即?巫即家现在长房疲弱,二房正得势……那不是更好?”南昭虽多年远驻西域,但毕竟是将军,帝都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二的,不由抚掌大笑,“你小子有本事!巫即的女儿漂亮不?可别像我家那位河东狮……”

“哪儿想得到那么远。”云焕笑了笑,眉间却是阴郁的,“如果这次我失手,那这门婚事就算告吹了——帝都很多人想我们云家死,你知道么?”南昭一愣,说不出话来。“南昭,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云焕霍然回头,静静注视着同僚的眼睛,“如果你也对我玩什么把戏,我就在劫难逃了,但是,那之前令牌在我手上,这里一切我说了算。”

“哪里话!”南昭脸色变了,握剑愤然而起,“我……”

“先别忙着辩解,”云焕微笑了起来,眼光却冷而亮,“我把你当朋友才把丑话说在前头——南昭,这些年你为了调回帝都,一直在国务大臣巫朗那边走动,没少下功夫啊。”一直豪爽的将军陡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我没出伽蓝城之前,你便得知此事了吧?”少将看着昔日同僚,唇角的笑却是捉摸不透,“我此行责任重大,出发之前,更不会漏了盘点这里的一切人事。你的事,我都知道。”

“巫朗大人在信里隐约提起过这事,可、可是我并没有——”被同僚轻言漫语之中的冷意逼得倒吸了一口气,南昭回过神来,愤然反驳。

“我知道你没有。”云焕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不然我怎会和你有商有量地坐在这里说话——南昭,你从来不是卖友求荣、会耍手段的人。不然以你的能力,怎会这么些年了还在空寂城驻守?”南昭再度退了一步,打量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帝都少将。“抱歉,时间紧急,所以我没有耐心和你绕圈子,上来就把事情说开对大家都好,”云焕用令牌轻轻拍着手心,剑眉下的眼睛是冰冷的,隐隐有某种悲哀,“南昭,若我此行顺利,回到帝都便会向巫彭大人替你表功,调你回京和家人团聚。”

“不用了……”南昭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刚刚在手谕里,巫彭元帅令我好好听从少将调遣,我留在帝都的父母家人,他早已令人好好看顾。”

云焕陡然想起方才巫彭元帅的那份密令,默不作声地吸入一口冷气。

“哈,哈哈哈……”两人都是片刻沉默,南昭忽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抱拳,踉跄而退,“云少将,末将告退了。”

“南昭。”云焕有些茫然地抬头,想说什么,终归没说。

南昭看着同僚,嘴角动了动,仿佛也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道:“但凡有事,传令兵会立即禀告。末将在空寂城大营枕戈呆旦,随时听从少将调遣。”

所有人都散去后,城外古墓边又是一片空旷,只有黄沙在清晨的冷风中舞动。

云焕回身拾级而上,刚要抬手,石墓的门却从里开了。白衣女子坐在轮椅上,在打开的石门里静静看着他,脸色似乎又憔悴了一些,目光看不到底。云焕心里一冷,不知方才那些勾心斗角的话,师父听到了多少。他俯下了身,轻轻道:“师父,外面风冷,回去吧!”

“我看看日出。”慕湮却摇了摇头,坐在石墓门口,抬头向着东方,朝霞绚烂,映在她脸上,让苍白的脸都红润起来,她的长发在风中微微舞动,声音也是缥缈的,“焕儿,你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些微迟疑后,云焕依然点头:“是。”

“现在这里没人看见,你不用担心。”慕湮的脸浸在朝阳之光里,也没有回头,静静道,“我知道你不愿人知道你有个空桑师父。”

“师父。”云焕一惊,单膝跪倒在轮椅前,却不分辩,“对不起。”

“没关系。不管你做了什么,永远不用对师父说对不起……”慕湮微笑起来,仿佛力气不继,声音却慢慢低下去,“但那几个曼尔哥孩子,一个月后、你要放他们回去。我知道你在找到如意珠之前,不能让牧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你扣住了那几个孩子,师父很高兴你没有用别的方法堵他们的嘴。”云焕忽然间不敢抬头看师父的脸,只是俯身点头:“一定放。”

“焕儿,你很能干啊……决断,狠厉,干脆,比语冰那一介书生要能干得多。”朝霞中,慕湮忽然笑着叹息,靠在轮椅上看着天边——那里,广漠的尽头,隐约有巨大的白塔矗立。什么都变了,只有那座白塔永远存在,仿佛天地的尽头,“那时候我不懂语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稍微知道一些了,可还是不能认同他。不管出于什么初衷,任何人如果草菅人命,屠戮百姓,那都是该死的——”又一次听到师父说起那个名字,云焕心里紧了一下。忽听慕湮轻笑了一声:“后来天罚了他,让他死在百姓的手里。也幸亏如此……如果让我杀他,只怕还是下不了手吧?师父是个很没主见的人——明知对方该死,仍是不忍心,就这样放过了。”

云焕感觉师父的手就停在自己头顶的百会穴上,轻轻发抖。那个瞬间,他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冷意,几乎就忍不住握剑跃起。

“主人!”或许是看到主人受制于人手,傀儡脸色变了,拔剑上前。

云焕霍然抬手,示意湘止步,依然头也不抬地单膝跪在轮椅前,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所以,对你也一样。你如何呆我,我都不怪你,但是……你真的不可再杀无辜了,不然师父终究有一天会后悔没清理门户。”慕湮的手轻轻垂落,搭在他肩头,声音一下子轻了,“你可以回空寂城大营了。曼尔哥牧民都是言出必行的汉子,他们如果找到如意珠,便会送来当作供品放在门口石台上……你的人既然守在附近,到时候来拿就是了。”

声音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很久,云焕感觉师父按在他肩上的手在剧烈颤抖,居然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那、那也是师父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你要做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就要靠自己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可以走了……永远不必回来。”

“师父!”忽然听出了不对劲,少将霍然抬头。他看见的是血色的白衣——那个瞬间,他以为是被朝阳染上的颜色。但那只是错觉,云焕看到有血从慕湮的嘴角沁出,随着再也难以压制的咳嗽,点点溅落雪白的衣襟,染出大片云霞。空桑女剑圣的脸色苍白得透明,犹如一触即碎的玻璃,隐约有大限到来的死气。

“师父!师父!”瞬间的恐惧压顶而来,云焕忽然没有了力气,想要站起来、却踉跄着跪倒,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往前爬了几步,伸手去拉师父的衣襟。然而轮椅无声地后退,慕湮放开了捂着嘴的手,一用力,便驱着轮椅退回了石墓,墓门擦着她的衣襟轰然落下,将一角白衣压在石门下。

“师父!师父!”云焕踉跄着站起,用力敲打厚重的石门,心胆俱裂,“开门!开门!”石屑纷飞中,他的手转瞬间满是鲜血,刚刚包扎好的绑带散开了,带伤的手不顾一切地拍打着巨石,留下一个个血印。那个瞬间帝国少将几乎疯狂,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忘了带着剑,也忘了用上任何武功,只像一个赤手空拳的常人一样用血肉之躯撞击着那扇石门,疯了一样大喊里面的人,直到双手和额头全都流满鲜血。

这样骇人的情形让鲛人傀儡都连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震动。“师父,师父……开门。”身体里的力气终于消失,云焕跪倒在墓门前,颓然用双手扶着巨石,筋疲力尽地喃喃着,“开门……”

没有人回答他。清晨的大漠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风沙呼啸在耳边,忽远忽近。云焕低头看到石门下压着的一角白衣,忽然而来的绝望和恐惧让他几近崩溃。

师父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已经死了——就在一墙之隔的这块巨石后面?居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就这样退入古墓,斩断和他的最后一丝联系……明明说过还有三个月,却那样突然!其实最初他不曾如此慌乱,在心中筹划过好几个方法,试图回京后用一切方法来推迟师父死亡的期限,那些方法里,至少有些是可以冒险一行的。

可一切忽然间都被落下的石门截断,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不行……不行。师父,你不开门,我就——”身体疲惫到极点的时候,空白一片的脑子反而缓缓有了意识,云焕霍然抬头看着面前厚重的石门,抬手撑住地面站起,踉跄退了几步,反手拔出光剑。如果不能斩开这道门,就算调动军团前来,也要将面前这块隔断一切的巨石劈开!

“何必费那么大力气?这座墓不是有透气的高窗么?”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建议道,接近空白的脑子一震,想也不想,云焕转身准备奔去。陡然,他身子僵住了,不可思议地站住了脚,缓缓回身:“湘?”

“云少将。”那样清晰的话语,却从一个傀儡嘴里吐出。朝霞中,娇小美丽的鲛人靠在石门旁,手指上轻巧地转动着佩剑,眼里再也没有了一贯的木然,清亮如电,她冷笑起来:“你总算正眼看我了。”

云焕只是震惊了刹那,但在此刻顾不上这件事,便想从高窗跃入古墓。

“不用急,虽然你师父已身中奇毒,但暂时死不了……”湘大笑起来,继续转动着佩剑,一直茫然麻木的眼里有着各种丰富的表情,“不过她一定很伤心,在觉察到了自己徒弟给她的那颗‘金丹’居然是毒药的时候。我真奇怪,为什么刚才她不杀了你呢?”

“你说什么?!”云焕只觉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刀,霍然回头,脸色苍白,“你说什么?那颗玉液九转金丹是毒……”话说到一半,他猛然就明白过来了。所有零零碎碎的事拼合起来——为什么师父那一次分明有呼吸,却失去了意识?脸上那层淡淡的死气,以及说话时经常停顿蹙眉的表情。

原来,是服用了他带来的那颗药丸之后,身体便开始渐渐不适。可师父从来没有说。她为什么不说?在觉察弟子送上的是毒药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在忍受着体内毒发痛苦的时候,她还在篝火旁为他拜托罗诺族长。

“我知道你不愿人知道你有个空桑师父。”

“没关系。不管你做了什么,永远不用对师父说对不起……”

“焕儿,你很能干啊……决断,狠厉,干脆,比语冰那一介书生要能干得多。”

“但如果让我杀他,只怕还是不了手——所以,对你也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师父眼里间或出现的、温柔而悲哀的凝视——只因为师父那时已经认定面前一手带大的弟子,在利用她完成任务后就要杀她灭口!可那时候她为什么不杀他?如果她动手,事情可能还有澄清的机会。然而师父却始终不曾动手,只是那样微笑着,接受了那个她曾一手救出、造就、提携的弟子带给她的死亡。

她就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责怪?如果师父那时候对他动手,质问他为何下毒。如果她会稍微反抗一下……就决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也决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那个瞬间,他只觉吸入的空气都在胸中燃烧。云焕颓然后退,一直靠上石壁,因为极度激烈的感情而全身颤抖,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握不住剑。

“那颗药经了我的手,你忘了?那时候是我递给你的……”傀儡微笑起来,眼里冷光离合,“我也是碰运气。我猜收藏得这么好的贵重药丸,必然是带给某个重要的人。少将何等精明,在你饮食中下毒我是万万不敢,只有另寻他法了——万幸你师父却是个没心机的,看也不看便服了。”

“刷!”语音未落,雪亮的光如同闪电,抵住了她的咽喉。盛怒下出手比平日迅捷更多,湘根本来不及拔剑,光剑就已经停在她血脉上不停颤抖:“解药!”

“解药不在我身上。”湘神色是冷定的,显然早已考虑了退路,毫无畏惧地看着脸色铁青的云焕,“你若杀了我,我的同伴就会将解药毁去,你师父……嗯,倒不会马上死,不过毒会慢慢发作,到时候她只怕想立时死了也不能——”

“住口!”杀气在眉间一触即发,光剑却始终不敢再逼近一分。湘只是微笑着,轻松地一退就从少将的剑下安然离开,利落地反手拔剑,对准了云焕的心口,微笑:“我就是不住口,你也不敢如何——你还敢如何呢?云少将?别忘了你师父的命在我们手上。”多年的隐忍后,一朝扬眉吐气的鲛人傀儡傲然冷笑,轻松地压住了少将的光剑,“十几年了……我们都说、如今征天军团里最难对付的就是你云少将,多少兄弟姐妹折在你手上!不说别的,就说几个月前你就差点杀了我们左权使炎汐……”

“我们拟定过许多计划,想除掉你。可惜,你几乎无懈可击。不好色,不贪杯,不敛财,精明干练,为人谨慎……”那样盛赞的话从她嘴里吐出,却带了十二分的冷意,眼神霍然一冷,短剑指住云焕的心口,冷笑,“你谁都不在乎:你和妹妹自幼分离,彼此冷淡,你对你的族人更是形如陌路——我们都说,你唯一的弱点或许在幼年抚养你的姐姐身上——可惜那个弱点不是弱点:巫真云烛,日夜侍奉在智者身边,谁能打她的主意?”长长吐了口气,湘仿佛也有些庆幸,“老天有眼,潇那个无耻叛徒出了事,帝都让我来和你试飞伽楼罗——呵,那时候我就发誓:决不能让沧流帝国成功!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你拿回龙神的如意珠……直到和鸟灵遭遇的时候,你吩咐我去古墓找你的师父。你的师父?呵呵,我自问对你了如指掌,却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师父。我就想,你这样隐瞒自己的师承,一定是有原因的——果然,我猜对了。”说到这里,湘轻轻吐了口气,烈艳的眼神忽然暗淡,“你竟是空桑剑圣的传人?你这种人,怎么配有这样的师父——如果她知道你是拿着如意珠去试飞伽楼罗……”

“不过我告诉你,即使这次我没能制住你师父,让你拿到了如意珠,到试飞时我不惜和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伽楼罗飞起来!”鲛人傀儡扬眉冷笑,声音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凉和壮烈:“你知道为什么伽楼罗试飞屡次失败了吧?那之前,我多少位姐妹……也是这样和伽楼罗一起化为灰烬。”

听到这里,几近崩溃的神志终于慢慢清明起来,云焕看着蓝发碧眼的鲛人,喃喃道,“复国军?你是复国军的奸细?”

“呵呵。”湘笑了起来,转动手腕,“在征天军团内混到这一步不容易啊!能和少将你搭档试飞伽楼罗!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呢。”

“你没有服傀儡虫?你在征天军团内当了十几年的傀儡,从未……”惊讶于军团中最负盛名的傀儡的真正身份,云焕回忆着一切关于湘的资料,脱口,“和你搭档过的那些将士,从来没有任何觉察?怎么可能……”

“你以为冰族会比我们鲛人更聪明么?那些贵族出身的酒囊饭袋!”湘冷笑起来,扬眉之间眼中有不屑和厌恶的光,“眼里除了我的身体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很容易对付,每次我被调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呢,从来不知道到底丢失了什么。”连续的对话中,感觉溃散的神志在慢慢凝聚,云焕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手,只是冷笑:“飞廉也一样么?”

那两个字让湘微微震了一下,美艳的脸上笑容微敛,侧过头去:“那个蠢材不一样……在整个征天军团里,我称之为‘主人’的那些军官里,唯独你和他与众不同。”顿了顿,鲛人碧绿色的眼里起了讥诮,“但是,你和他根本是两种人。”在湘脸色变化的刹那,云焕有种押中的胜利感,那样的感觉让他摇摇欲坠的神志清楚了一些,慢慢开口,“你既然是奸细,飞廉一定也和复国军脱不了干系——无耻的叛国者。“

“他不是!”湘脱口。那个刹那,云焕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是与不是,那要等刑部拷问完毕,才能判断。你也听说了吧?刑部‘牢狱王’辛锥手下,还从没有不吐真相的犯人。”

“飞廉什么都不知道!”湘不由变了脸色,身为复国军战士,那个酷吏的名字如雷贯耳,“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他的事情。你不可诬陷同僚!”

“说得好。”云焕轻轻笑了起来,嘴角却是冷嘲,“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关我师父的事情!”没料到在这样的形势下还被压住气势,湘不由沉默,但刹那之后就大笑起来,她一跃而起,提剑后退:“想用飞廉威胁我?做梦!他算什么?一个冰夷……一条不会咬人的狗还是狗!”大笑中湘剑一划,将云焕逼退三丈,眼睛里闪着冷光:“云少将,我告诉你:不管是这些牧民找到如意珠,还是你自己派军队找到如意珠,如果一个月内你不把龙神的东西归还我们,你就等着你师父的尸体在古墓里腐烂吧!”

“就算师父她解了毒,最多也只能活三个月,你威胁不了我。”云焕淡淡指出,“你交出解药,我放你走,决不会连累飞廉少将。”

“是么?”湘退到了石墓墙边,抬头看着那个高窗,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边的沧流帝国少将,嘴角浮出一个笑,“听起来倒是很合理——如果不是恰好我都看见了,我几乎就要接受这个‘公平’的条件了。”

“看见?”云焕脸色微变,“看见什么?”湘嘴角的笑更深,混合着种种情绪,变得不可捉摸,声音忽然轻了下来,近乎耳语:“我看见你吻她了……每次在她没有醒来的时候,你都忍不住吻她的指尖和头发。是不是?那时你的眼神是多么迷恋和痛苦啊,啧啧。真不可思议!我都看见了。”

“住口!”恍如被利剑刺中心口,云焕脸色转瞬苍白,厉声喝止,“住口!住口!”

“哈哈哈哈……受不了么?”复国军战士大笑起来,“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师父她也知道呢!那次我明明看见她睁开眼睛了!但是她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最后一刻她心里是什么感觉……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近乎耳语的声音忽然中止,湘眼里涌动的光凝定了,忽然提高了声音,冷而厉:“云少将,不要再否认了!她是你在世上最爱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为了让她多活一天,你都可以拿一切来换!”

鲛人战士握剑一跃而起,手攀上高窗:“我就在古墓里,等着你把如意珠送进来——若不尽早,解了毒身体也会溃烂大半。可要加紧啊,少将。”

黄沙纷飞的荒野上,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云焕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古墓——厚重的石门隔断了一切,坚实的石壁高处,那个高窗犹如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他,看不见底。

十五年前地窖逃生后,他再也没有此刻这样绝望过。那时,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将没有任何族人或敌人来解救他,在这个天地之间他孑然一身;而如今同样的恐惧和黑暗没顶而来,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最后的救赎。

颓然将手捶在石壁上,那个瞬间,云焕一直勉强控制着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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