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号扶了下帽檐,抬脚跨进酒店大门,径直走向电梯。
“我很想知道,现在的你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到哪一步。是你先失去自我,还是意识之海先发现并解决掉鸠占鹊巢的你?这是一场人理和命运的较量。”该隐道。
95号停下脚步,郑重道:“我之所以干这差事,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人理。”
“是为了你的宏伟计划。”该隐接得十分自然。
“说实话,猎人,第一次得知你的真实想法时,我也吓了一跳。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对永生梦寐以求,你这是在把他们的脸踩在地上摩擦。”
95号做了个摊手的姿势,不打算反驳该隐,当然也并不想认同。
“注意,目标人物现在正打算前往餐厅,你有33.33%的概率在这趟电梯里遇到他。”
在等待电梯间隙,该隐仍旧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
“恕我直言,像你这样出色的精英,完全没必要替意识之海这种压榨员工的黑心帝国组织卖命,不如加入我们塞……”
“人工智能都像你这样吗?”95号打断道。
“您是指哪方面?”
“拥有极高的冷幽默天赋。”
“谬赞谬赞,如果您不喜欢这种模式,我还可以切换成你喜欢的偶像歌手模式。”
该隐煞有其事地唱和着,然而没有人为它的蹩脚捧哏鼓掌。
95号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已经太久没有合过眼,睡觉这个奢侈的项目好像离他的人生已经很遥远了。
电梯在3楼停驻的间隙,95号开口道:“你应该清楚,我只不过是个借着他人躯壳行走世间的幽灵……话说回来,目标人物叫什么来着?”
“噢!我的造物主啊!你怎么又忘了!”该隐夸张地感叹道,“他叫乐潺,请你像记住妻子的名字那样将它牢牢地刻印在记忆里。”
“妻子?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乐潺喜欢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95号回答得不假思索。
“我现在越来越担心你是不是该回厂返修了?很显然你的理解能力也出了问题。”
电梯门打开了,该隐像乌鸦般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内外三人不约而同地身形僵硬了一下。
李梓兰惊诧地望向乐潺,捅了捅他的胳膊。
乐潺盯着电梯内的95号,瞳孔震颤,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是……褚唯学长?”
95号迟疑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侧身让人进门。
他打量起了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年轻男性。
对方穿着一件亮黄色防晒外套,有着漂亮的黑发,鼻尖带着一颗不算明显的小痣,黑褐色瞳孔中盈着甘泉般的光亮。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副眸子都好像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面前这名年轻男子胸前挂着的工作证,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乐潺。
电梯关门的那一刹,95号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奇妙而突兀的念头:他见过乐潺。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显然不是在之前的107次回溯旅途中。
为什么对方会称呼自己为褚唯学长?
对于这个称呼,他感到极不适应,但乐潺的声音却又让他感到无比亲切,令人怀恋。
耳机内,该隐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愉悦:“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现在这张脸属于褚唯,是个极具异性缘的联邦飞行员!这次代表A区赛艇队参赛……”
95号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他觉得这位智能管家不仅聒噪,甚至意外地有八卦精神。
究竟在哪里见过乐潺……他实在想不起来。
电梯上行的过程里,95号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菱形晶体。
出乎预料的,这枚本该用来检测“同类”的智芯并没有亮起。
这意味着乐潺根本不是“智芯体”。
95号将视线从幽暗的晶体上移开,盯着乐潺离开电梯的背影,神色产生了微妙变化。
他作为猎人的任务从根本上出了问题,想让他接触乐潺的也许另有其人。
“古老的地球兵法里有一招叫做将计就计,随机应变。”该隐说。
95号暗道,古老的地球俗语中还有一句叫“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他现在已经骑在了墙上,墙的这一头是死亡,另一头是他的任务目标。
面对这张似曾相识,甚至给他带来些许感动的脸,作为死神代理的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劈开他的脑壳,取走他想要的“灵魂果实”。
他想要弄清楚,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眼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把这场角色扮演游戏进行下去。
酒店餐厅内,路过的机器人侍者向95号弯腰鞠了一躬。
“客人您好,您的体温已严重低于警戒值,是否需要为您拨打急救热线?”
“这小家伙实在多嘴,没见过会走路的尸体?看我黑进系统封住它的嘴。”
“该闭嘴的是你。”
95号扶了一下耳机,阻止了智能管家异想天开的行动。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餐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95号没有什么饥饿感,只拿了两片面包和一杯冷掉的牛奶,简单应付了一顿午餐。
餐厅洗手池前,95号注视着镜子里的脸,觉得它看起来既古怪又陌生,像一张毫无生气的□□。
他掏出便携终端,打开A区赛艇队成员的档案,将褚唯的证件照放大。
该隐出声道:“还在思考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等你想明白人类这物种大概已经灭绝了,这个问题交给永生不灭的蟑螂去想吧。”